那是阳朔五十八年的暮秋,秋风萧瑟,树木摇落,也是凄凉寂寥得很了。
那一年,大梁帝与皇后先后薨逝。
云城已然二十八岁了。
她望着窗外,碧空如洗,辽远广阔,大雁南飞。云城拢紧了身上的被衾,目光有些茫然。
然而这寂寥忽地被人打破,眸光一转,她却已坐在了铜镜之前。
黛色画眉,色若远山,一双秋水眸目光盈盈。她着了大红的嫁衣,上绣数十只振翅欲飞的金凤,云鬓高挽,乌发上戴凤冠金步摇,端庄高贵,美得动人心魄。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身后喜娘执了篦子,说着美满和气的祝福,屋外鞭炮阵阵,似是小德子他们的笑闹声。云城抬了眸,见夕颜眼角眉梢俱是喜气,眼中却是泪花闪烁,自己也禁不住湿了眼眶。
当真是喜庆极了。
父皇母后端坐高堂,朝臣连连道喜,公主出嫁,君臣同乐。十里红妆,万民共喜。
她索性自个掀了盖头来,身旁之人着了喜服,本是澹然渊停,清约寡欲之人,此刻大红的婚服衬着他微显苍白的双颊,平添几分妖异惑人。
年逾三十,仍旧是风姿卓然。
这是她自十六岁便心心念念的郎君。
爱人在侧,亲人俱在,最欢喜不过,最幸运不过。
云城咧着嘴笑,笑着笑着眼角便泛出了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了......
—
“太医说是休息不足又忧思过重所致,好好休息几日便可,您不必过分忧虑。”
云城悠悠转醒。
天光大亮,初夏的午后安静祥和,蝉鸣阵阵,梦中那人此刻就静坐在床边,微光笼罩,他仍旧是一袭白衣,长身玉立,风姿卓然,眉眼间是永不会变的温润淡然。
她一时有些恍惚,竟不知今夕何夕。
随后便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在乾宁殿前昏倒一事,心中不由得平添几分怅然。
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殿下醒了。”容清见她醒转,执了一块手帕轻拭着她额头之上的汗。
云城安静地看着他。
夕颜虽心中甚喜容相这般,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总归是不大合适,于是便道:“容相,奴婢来吧。”
“不必。”容清声音虽淡,却不容置喙,“你去将太医吩咐煎好的药端来。”
夕颜顿了片刻,只得称是。
容清眼睫微垂,停留在她被冷汗浸湿了的发上,顿了一顿,“殿下可是梦魇着了?”
他又道:“上朝之事陛下也已免了,这几日便在府中安心静养,莫要再想他事。”
“殿下挂念的,担忧的,自也有人替殿下想着念着。”
这话似有深意。
云城定定地看他半晌,容清神色泰然。
药端上来了。
夕颜将她扶起靠在榻上,长发散落,露出略微瘦削的下巴。
他接过药,玉勺在瓷碗中微微晃动着,浅褐色药汤散发着苦味,容清极自然地浅尝一口,微微皱眉,吩咐道:“去拿些蜜饯果子。”
这才将汤匙递于她唇边。
云城沉默片刻,低头将这汤药慢慢喝下,苦得发涩,她却并未如从前那般哭闹着嫌难喝,只是眉心轻蹙。
容清眸中神色复杂。
一碗药见底,云城取过帕子拭了嘴角,复又卧于榻上,她神色似有些疲惫,目光落于窗外亭亭而立的一株绿竹之上。
“有劳容相了,你且先回去吧。”
容清正低声嘱咐小德子些什么,闻言,身形微顿,他转眸看向她,神色忽地便有些落寞,半晌,他放轻声音,“殿下身子不适,微臣当在此处照看着......”
“外臣不得入后宅,容相连规矩也不记着了。”云城阖上眼,轻声打断他,“本宫府里有太医候着。”
初夏午后的日头正盛,斑驳的光影倾洒而下,在他面前投射出一片阴影。
容清抬眸看向躺在榻上之人,她眼底泛着青黑,面色苍白,此刻闭着双眸,是从不曾有过的柔弱之态。
没来由的,他忽地想起从前领兵出征之时,她被新皇囚禁于公主府,也不知那些年月,是否有人尽心照看着。
想到此,他掩在袖中的指尖微微瑟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