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那小镊子在韩墨初耳中一阵翻搅,最后扯出了一团坚硬的血痂,扔到了一旁的清水盆里。
刚才的一幕顾修看得很清楚,那血痂被从韩墨初耳朵里拽出来的时候,韩墨初整个人身子都在发抖。
苏澈又陆陆续续的从韩墨初耳中掏出了几片细小的血痂,又研碎了一小颗丹药将药粉倒入了韩墨初耳中。
“嘶...你慢点...”
“活该,这会儿知道疼了?早几个月我见你便看出你脸色不对,你死活不让我给切脉。”苏澈唠唠叨叨的朝韩墨初耳中填着药粉:“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过往又不是没这般骗过我吃亏。”韩墨初撑着半边的身子由着苏澈摆弄:“那年你骗我说我被蛇咬了,白白吃了你两个月苦药,还有那年...”
“韩子冉。”苏澈将手中的棉球重重的朝人耳中一塞:“你怎能当着王爷的面这般败坏我的医德?这么点事儿你记这么久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过慧易夭啊?太聪明的人都活不长!”
“好,我知道了。”韩墨初微笑着闭了眼睛,耳中的药粉开始起了作用,舒缓了恼人的闷痛。
“战王殿下,子冉的耳疾要养足十二日。这十二日的汤药和伤药在下都会亲自送过来,劳您与他在前朝告个假。盯着他不许饮酒,不许食辛辣。”苏澈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
顾修冷着脸一一记了下来,又恭恭敬敬的将苏澈送到了正门口,这才转身回到了韩墨初安歇的卧室之内。
韩墨初已经老老实实的换了衣裳,靠在了卧榻的圆形软枕上。
“你,为何要瞒着我?”顾修坐在韩墨初塌边的小椅子上,沉声问道:“军中有军医,为何不让军医当即处置,而是一路忍到现在?”
“那时候,殿下也受伤了,臣总要先顾着殿下。”韩墨初微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耳垂:“再说,眼下不是也没什么大碍么?”
“苏先生的方才的话,师父没有听清么?”顾修眉峰紧锁:“若不是今日,本王亲眼所见,你还打算自己一个人撑到什么时候?”
顾修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方才韩墨初耳中取出来的那些东西太过骇人。
他无法想象韩墨初是怎么带着这团东西在战场厮杀,怎么带着这团东西只身涉雪百余里,深入北荒替他去探望族亲,怎么撑着身子在寒风中受的那三十鞭子,又是怎样在战场上救了他一次又一次。
顾修不敢再深想下去,他痛恨自己为什么对韩墨初的事这样失察,这样的一无所知。
明明他们每一天都几乎形影不离,为什么韩墨初在他身边病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浑然不知?
他也曾经有意欺瞒过韩墨初,最终都被韩墨初一眼看穿了。
他怎么这么蠢这么笨,韩墨初不说,他就什么都不知道。
顾修越想越烦躁,最终胸口那种不可言说的痛楚,转化为了愠怒。
“殿下,臣也不知这耳中受伤有如此严重,而且发作时也大多都是一瞬之痛,挨一下便过去了。加上军中事多,臣自己便也忘了。”
“你为什么要挨痛?你若需要伤病将养,军中之事还有本王不是么?”顾修的语气越来越重:“是你说的无论有何事都不许欺瞒,韩少师自己说的话自己都忘了么?还是说韩少师本就觉得本王年少无知,不堪托付?”
顾修说罢,背过身去伸手扶着起伏不定的胸口。
“殿下?”韩墨初在榻上坐直了身子伸手碰了碰顾修的肩头,今时今日他还是第一次瞧见顾修这般焦躁:“殿下这是真生气了?”
顾修背对着他,没有搭话。
“殿下都称臣为韩少师了,可见是真生气了。”韩墨初煞有介事的抬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顾修依旧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顾修虽然不说话,却支着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只听得身后一阵一阵细碎的声响,像是纸张翻折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顾修觉得自己的脸颊上痒痒的,侧头看去只见韩墨初手中不知哪里寻了一张纸折了一只立着耳朵的小狐狸,又拿着那小纸狐狸的头一下一下的贴在他的脸上,见他回身便温声轻笑道:“好殿下,别同小狐狸生气了,好不好?”
顾修见状心中陡然一颤,脸上瞬间被剧烈跳动的心脏烧得通红,连方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接下来想做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眼睛里只能看得见韩墨初那张带着几分病容,清明俊秀的脸。
刚才那几分强撑出来的怒意,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小狐狸错了,今后不会再欺瞒殿下了。”韩墨初拿着那只纸折的小狐狸轻声哄着顾修:“来日便是手指破了也告诉殿下,省的殿下忧心。”
顾修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韩墨初手里的那只小狐狸拿了过来,又背过身去,心跳得比方才更快了,而且是压抑不住的那种:“我...我不生气了...你记着下不为例就是了。”
韩墨初忍着笑意,重新靠在了柔软的圆枕上。
顾修这个天生正派的小狼崽子,果然禁不起一点点这样的哄逗。纵使是到了即将成人的年纪,脸红起来还是同十一二岁那年一模一样。
“殿下,若是不生气了,便守着臣睡会儿吧。”韩墨初眼看着顾修的心绪平复了下来又拍了拍顾修的肩膀轻声道:“您在,臣可以睡得好些。”
“好。”顾修转过身来,眉目间的冷毅恢复如常。无声的帮韩墨初放平了枕头,掩好了被子,轻声道:“你安心睡罢,我守着你。”
从今日起,我都会守着你。
我已经在你背后,安逸的过了太久。
我不会,再让你一人苦苦支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