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天,一人一怪物找到了第四棵通道树。
原争照旧显示了人间的画面。
这回是在京城004基地的广场。广场正中央是一座黑石高台,其上矗立着一尊两人高、覆盖着红绸的雕像,雕像周围摆满鲜花和花圈。雕像前站着杜处、曾见过的那位老将军,还有只在灾变前的视频中见过的某位华国领导。偌大的广场上满是人,有士兵,有平民。他们静默地面向雕塑,神色是如出一辙的肃穆庄重。广场后面的建筑挂着横幅,横幅上写着:逆光英雄纪念广场暨隋禾烈士纪念雕像落成仪式。
隋禾的表情凝固了。
广场上的仪式还在继续,领导人开始致辞,先是陈述灾变以来人民艰苦抗争的辛酸过程,再是提及隋禾烈士为人类做出的贡献以及造成的积极影响,最后向该烈士表达了深切敬意与哀悼。
隋禾木然地听着自己的“壮举”,如与深渊怪物周旋数月套取信息、于危难中救下一城、以身为质换取人类三个月长足发展……他的脸越来越僵。
然后,领导人和杜处、老将军一起开始剪彩,由起吊机吊起红绸,露出底下的雕像。不得不说,这雕工着实好,和烈士本人几乎一模一样。
隋禾与一个放大版的自己相顾无言,对着雕像上自己的严肃表情,尴尬得头皮发麻。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纪念仪式进入倒数第二个环节,隋禾的亲属献花圈。他父母没有来,不得已由程才取而代之。程才献完花圈,开始发表致辞,大概讲述烈士生前的优秀为人和丰功伟绩。程才的话很短,没几句就说完了,全程面无表情,看不出多少悲伤的意味,显得有些虚情假意。
还没等隋禾咂摸出什么,原争就没头没脑地插话:“你跟他关系很好?”
隋禾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原争在说程才,他不咸不淡地说:“还行。”
原争对这个答案明显不满意:“你看,他根本没把你当朋友。”
话音刚落,走回人群的程才就心不在焉的平地踉跄,掉出了口袋里的平安符。他急忙捡起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擦了又擦。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隋禾隐蔽地笑了一下,故意说:“进入深渊前他说要送我一个平安符,多半就是这个了。看来他还是挺珍惜的。”
“珍惜就不该让平安符掉在地上。”原争反应过来这话说得有些无理取闹,于是改口道,“不一定是给你的。”
正在这时,程才把护身符换了一面,露出右下角的小字“隋”。
隋禾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闭嘴的原争。
仪式终于迎来最后的环节。广场上的士兵微微弯腰,平民低头双手合十,用各自的方式虔诚默哀。广场周围的电子屏闪动,跳出无数不同的画面。那是一座座基地的广场,无数人面对着粗粗完工的雕像,或者一道横幅、一个纪念物,在默哀、在祝福。那些画面有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甚至有的地方正处于深夜……
画面难得陷入安静,隋禾却无法平静了。
人类是群体动物,当群体中悼念尊敬烈士成了主流,人们的情绪会被无可避免地传染,这种暗示力量足以让他们形成一种信仰——在灾变时代,崇尚牺牲与救赎的信仰。
打动群体心灵的,是传奇中的英雄,而绝非现实中的英雄本身。*
当这种英雄信仰能够为黑暗中的人类带来希望时,它便成了燎原之火。人们会真心实意的敬爱英雄、并渴望下一个英雄的出现。
前提是这个英雄是真正的“烈士”。如果英雄再次回到人间,必然会动摇领导力量的根基。而那时,英雄就会被打回原形,堕入污泥。
隋禾知道这些操作背后的深意。但他无法彻底剥离自己的情绪,他能感受到这股寂静的浪潮,并难以自持地为之动容。人们的情感再微不足道,汇聚到一起就是山呼海啸般的洪流。而他身处洪流之间,无处可避。
“别看了。”原争忽然毁掉通道树,抬手搭在隋禾肩上,轻轻松松把隋禾转了个面对着自己,“看我。”
隋禾猝不及防撞进原争的眼睛,沸腾的情感就在那带着不满的眼神中渐渐平息下去。
心头重新变凉后,他转开眼:“继续走吧。”
然而没来得及走,他就被原争顺势搂进怀中,柔软的衣服擦过他的脸颊,原争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冽气息沾染上他鼻尖。两人身体紧贴的那一刻,他甚至能感受到原争的心跳。
“你干什么?”隋禾用力地推原争,原争却不愿放手。
他们挨得很近,他几乎能数清原争根根分明的睫毛。原争说:“你现在好像不高兴。”
隋禾抿抿唇:“你不经允许就靠近我,我当然不高兴。”
“在最后那个画面的时候,你似乎是高兴的。”原争皱了皱眉,试图理解,“但是画面结束之后,你就不高兴了……是因为你还想继续看吗?”
“不是。”隋禾有些啼笑皆非,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人类的感情本就是最复杂的,他自己都尚未参透,如何对怪物条分缕析?他岔开话题,“那你为什么要抱着我?”
“人类记忆里,拥抱是一种表达安抚的方式。”原争说得煞有介事,“我是在学习人类的行为语言。”
这话隋禾就接不下去了。于是他挣开原争的怀抱,生硬地说:“继续走吧,早点毁掉通道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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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天,半路上,原争说:“人类喜欢旅行,很多人把旅行当作追求的方式。”他看了一圈周围的荒地,面不改色,“这也算是我们的旅行。”
隋禾不敢苟同,委婉地说:“旅行途中可以欣赏美丽的风景,深渊却一无所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景?”原争侧头看着他,借坡下驴道,“我可以创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