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七爷停了笑意,他掂着酒杯,皱眉道:“便是教你卸了义甲。”
琵琶女小心翼翼地侧头看了一旁幔纱后的金屋美人,见这美人没什么动静之后,是以咬了咬牙,眼含泪花道:“奴去去便回。”
林怀慈隔着幔纱看不清这位琵琶女的小动作,只是好奇,为何弹琵琶要缠义甲?
不过一会儿,琵琶女便婀娜多姿地进来了,她好整以暇地重抱琵琶,刚开始,指尖不过微微发麻,她觉得吃痛,便力道轻了些,谁知这侯七爷又不行,又威胁她如若不照常弹,便直接废了她这双漂亮的手。
琵琶女忍气吞声,只能一直温顺恭敬地顺着这位喜怒无常的恩公的脾意。
一曲弹毕,琵琶女这双手已是微微渗出血痕。
侯七爷喝着酒,听见乐声停了,琵琶女又迟迟没有继续动作,不满道:“方才的那首曲子好听,给我重弹一遍。”
琵琶女这下已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她有些发抖,再弹一首这样子的长调,她这双手怕是真的要废了,不知要养多久才能重新登船奏乐。
林怀慈发现这位琵琶女浑身颤抖,便侧头示意丫鬟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这丫鬟胆小如鼠,只是瑟瑟缩缩地摇着头,还一直拉着林怀慈。
林怀慈喝茶也喝厌了,听曲也听得昏昏欲睡,还是想绕过这位侯七爷去船板上吹吹风。
但是她瞧了一周,发现这居然没有什么旁的出路,便只能面若沉水地坐下了。
林怀慈这左顾右盼的功夫,琵琶女已开始断断续续地弹了起来,那血渗透依附在琴弦上,又在微微颤动间,带入衣袂,到最后,琵琶女一时不察,竟让一根琴弦割了肉,刮了骨。
当时琵琶女一声惊痛,琵琶直接落地,整个人如同没了骨头一样软软倒下去,抖抖索索,已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侯七爷见状,面露不满,只想开口嘲讽:一个贱奴,竟还如此娇弱。
林怀慈已是掀开了帷纱,只堪堪露出半张脸来,依旧是稀松平常地编了一个发髻,只点了几粒珍珠,深入发间。
她闻到了血腥气,起初极轻极淡,后来一声铮响,那血腥气便陡然浓厚起来。
林怀慈探出头来瞧了瞧,一眼便发现那琵琶女的手已是血流不断,染红了半痕裙裾。
林怀慈皱了皱眉:“侯七爷,怀慈听得很开心,也听够了。怀慈想去甲板上看看夜景,不知七爷是否要随我一同前去?”
七皇子听了,又是笑眯眯道:“那是自然。”
林怀慈便又悄悄地瞧小丫鬟使了个眼色,指了指丫鬟腰间的钱袋,之后便跟着小七王爷出了舷门。
小丫鬟见二人出了门,便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十两雪花银放在船板上,轻声絮絮道:“姑娘,你拿了林三小姐的赏,便退下吧。之前林三小姐隔着幔纱看不真切,这才耽搁了一些时候。”
那琵琶女知这林三小姐一腔好意,也不再多言,趁着舶屋内无人,悄悄拿着赏撤了。
林怀慈靠在舷栏上静静吹着风,大多数花灯如同无主的帆,只行了一阵,便翻了,沉没入湖底。
这花灯只不过上元夜一晚看着光鲜亮丽,第二日一早尸骸无存的多,全身而退的少。
公衙还要动用小吏去打捞湖里花灯的尸体,一夜繁花似锦的上元灯,背后不知灌输了多少物力财力的呕心沥血。
小七王爷罕见地安静了下来,他背靠着栏杆,略微转头盯着林怀慈的侧脸,林怀慈的脸精致得已不像常人,骨相托着皮相,一颦一笑中,流转着拨动心弦的律。
侯七爷笑了笑,孤魂无主又如何,不过一身皮囊。
他想要做到的事情,自然能做得到。
林怀慈察觉了侯七爷的目光,下意识抿着嘴,之后又说:“七皇子殿下,你知道今天俞先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哪一句话?”小七王爷靠着栏杆往后一仰,抬头见月深深,低头望风潮暖。
林怀慈眨了眨眼:“年少的时候,不要爱人。还有,最好永远不要爱人。”
侯七爷只是轻轻松松地接道:“皇家不少痴情种,古今来昔缚收骨。”
接着,侯七爷又添了一句:“帝王的话,还是薄情些才可活得长久,坐得稳当。”
林怀慈也侧过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侯七爷。
侯七爷,他想做皇帝吗?
林怀慈慢腾腾地看着侯七爷的表情,补充完了俞先生的意思:“怀慈思来想去,大概是这一句话:皇权之下,怎敢言爱?”
这世人各执一词。
有人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也有人说:爱恨本无常。
其实是你自己七情六欲,六根不净,总将无常怪有常。
皇权之下,怎敢言爱?
侯七爷,你是想做皇帝吗?
这一场大戏,却是无人识得戏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