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逢冬踢掉细高跟,抵在玄关,上扬的眼线被蹭掉一半,有种颓靡的美,“我和你冯叔叔去步行街看店,如果碰到合适的,就想盘下来开个花店,抬眼就看见你背着包,站在对面的巴士站台。我很开心地向你打招呼,你明明听到了,却立刻上了公交。”
她语气很轻,亦如从饱满红唇里,徐徐飘出的烟圈:“就像看到了脏东西,很避讳。”
陆则名的脚步顿在楼梯间,没有说话。
“自从你提议要改掉名字,便开始懂得学习懂得上进,妈妈很欢喜,觉得你已然长大。现在才渐渐发现,你最懂得如何去讨厌我。我情愿自私一些,盼你前程淡淡,平平凡凡,也想要回原来的阿则。”
“我的阿则虽然脾气不好,学习差到无学可上,嫌弃我却也深爱我。但现在的陆泽明,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夏逢冬赤脚走在地板上,晃晃悠悠,一头砸进牛皮沙发,伸出手臂,费力去抓茶几上的水壶,但一只手捷足先登,把水倒进杯子,推到她面前。
她神志混沌,缓慢地抬起眼睛,先看见黑色休闲睡裤,灰色背心,以及一张与自己八分相像的脸,接着便是少年手中的玻璃杯。
不是乏味的白开水,飘着几片柠檬,颜色棕黄,应该是挤兑了野蜂蜜。
是他事先准备好的。
“阿则...”夏逢冬攥紧杯底,大颗大颗地流眼泪,“究竟怎么做,才能一直见到这样的你,如果要我和冯叔叔分开也是可以的。”
客厅没有开灯,将他的身形藏进黑暗,也掩盖少年红掉的眼眶。他捞起毛巾毯,轻轻盖在母亲蜷缩的双腿,转身走上楼梯。
随后,从二楼飘下来一声。
“每天都回家吧,不要太早,十二点以后。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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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楼下拖踏走进浴室的声音,陆则名才放心关上门,大刺刺地躺在床上。
水晶灯挂在天花板,造型繁杂,黄金般的光度照进书柜,让他能看清玻璃橱窗里,满满当当的习题参考书,以及椅背上挂着的,灰色双肩背包。
一年不曾见过阳光,早已忘记上课的滋味,也不知道高中的作业会不会比初中更头疼。
陆则名喜欢不出门,总是躺在床上,毕竟街头一片空荡,除了网咖和夜店,无处欢迎他。
还不如侧着身,眺望窗外的瞬息变化,等最后一盏灯熄灭,等夜车飞速掠过,一直等到灰蓝色的天际乍现,小贩推着炸糍粑的车子叮当穿过。
然后失去意识,周而复始。
为什么上帝要把四分之三的时间分给陆泽明,让他窥得见日光,如同任何一个在世间行走的常人。明明自己是先来者,在这幅躯壳居住十四年,却被他人盗用,只能活在见不到光照的地方,如同鬼祟,在黑暗里浮沉。
谈何公平。
挫败与恨意在年轻的身体翻涌,几乎要折磨到昏厥,他盯着那个书包,可以想象陆泽明顶着他的躯干,坐在干净教室,做笔记的认真样子。
一定假到掉牙。
他猛地坐起身,拿起放在床头的打火机,有一搭无一搭的摁着开关。捞起那个书包,把东西哗啦啦全部扔到地上,在将要点火的那刻,却看见生物作业滚个圈,敞开在脚边。
突然想起那个没头没尾的来电,以及信号掐断前,她恐惧的啜泣声。他静了一会儿,望着被扔在被子上的手机,鬼使神差,居然没头没尾地播回去。
也许因为她是这一年来,除了夏逢冬与他说话最多的人。
否则他找不出冲动的理由。
雨势渐小,一转方才的强烈,柔柔砸着院子里的蔷薇花,滋养生长。也容易让人摘掉戾气,心生平和。
多巧,电话在这一刻接通。
他问:“你现在在哪?”
她说:“被子里。”
周惜彤的声音有些闷,类似重感冒,显然有过大哭一场的经历。
他望向窗外,终是问出那句:“你现在没事吧,要不要抄作业。”
电话那端静了几秒,接着便是匆匆抽出三两张纸巾,擦拭眼泪的声音:“本来已经没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你一问却突然有事了。”
陆则名轻轻叹口气,神情微动:“我嘴巴很严。”
她小声说:“太好了,我正想找人倾诉。”
说完这句,周惜彤却没有急着告诉父母之间鸡毛蒜皮的事,而是突然说。
“陆泽明,我突然觉得你很好,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好。”
骤雨停歇,屋檐上的水珠层层落下,像条透明的网。
陆则名听到自己定声回答:“愿不愿意白天坐同桌,晚上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