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不住主人家再三邀请,莲如犹豫了一番后还是迈步走进了安家的宅院。作为阐教僧官他对异教信仰方面的知识本身也充满兴趣。这一带居民里笃信天主的不在少数,安菲娅一家就是其中之一,这让他稍微产生了点期待感。
“看来还是修行没到家啊。”
他捻着数珠自嘲地想着。无名总说他好胜心未泯,不是个合格的出家人,这下可落了她的口实。
莲如暗道一句惭愧,跟随女主人的脚步开始了这次计划外的拜访之旅。
虽说安菲娅是罗刹人,但久居此地已经让她的生活方式彻底汉化,从外面看来她的居所与一般汉人并无二致。
“您在看什么呢?”
她好奇地顺着莲如的目光看向墙上挂的一幅圣母子像,这些画像在安氏的家中随处可见,
“恕我冒昧了。”莲如双手合十朝她行了一礼,“我曾听闻景教的信徒所崇的是男性神明,前朝则称那些信徒为‘也里可温’,据一些由崇福司遗留下来的只言片语看来他们的神也是男子形象,为何您家中多供奉女神?”
这一番话听得安菲娅糊里糊涂,她的双眸略含困惑地看着莲如,过了好一会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景教么......还有也里可温,和我们是不同的呀。”
“你们不是同信十字的么?”
碍于身份他没法像安菲娅那样比划手势,只能口头提出疑问。
这回安菲娅听明白了,她示意莲如看向画里怀中抱子的母亲。
“大师懂得很多,不过您读的那些书里记载得不全。景教是你们汉人对我教其中一派的旧叫法,在元朝嘛,也里可温中也包含着不同派别。如今我家信的这派叫正教——啊您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她怕自己的汉语词汇量不足以把问题讲明白。
莲如默默点头道:“佛家也有宗派之分,想来有共通之理。”
他本是个极其聪慧的人,那些一知半解的事经安菲娅解释过后就变得条理分明了。莲如带着欣赏的眼神看着这位美丽的异族女子站在画前向他介绍自己的故乡风俗。安菲娅手腕上戴着只精致的银镯,在莲如眼里连那镯子上的纹饰似乎都包含了对方民族文化里特有的涵义。
“大师说我们崇拜的神是男性其实没错,而画中女性是他的母亲,我们一样也尊崇她。”
画中圣母慈爱的面孔给莲如留下了深刻印象,这种意在赞扬亲子之爱的画像对他来说是全新的见识。莲如逐渐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着迷地听她诉说故事。
“其实我所知道的东西也不深奥,你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知所以?”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莲如替她补充道,安菲娅不好意思地掩嘴一笑:“每天做这些供奉的事情倒不是因为我有多虔诚,只是这些事是我妈妈以前做惯的了......这些年我离家乡很远,保持以前的习惯能多少让我有一点家的感觉。”
墙上的圣母满怀爱意凝视着怀中婴儿,虽然彼此信仰不同,但莲如觉得自己已经能理解为何在她的家中能随处可见这样的画像了。他再次感谢她的讲解,向画像投去了最后一瞥。
“所以大师想在这一带传教,难度可是很大的哟!”
“有缘人自来投,无缘人莫强求。灵山就在那儿,有心的人会主动去找它,但对无心的人来说——哪有山来找你的道理?”
“那就再好不过啦。”
她打定主意要请莲如来看看自家戏班的排演。莲如本该拒绝的,但出于礼貌还是答应跟着去看上一眼。
“今天难得莲如师父光临,我正好有个事情想问您。”
“施主请说,我必知无不言。”
安菲娅却面有难色,她踌躇了很久才从怀中取出一部经书交给了他。莲如接来一看就皱起了眉头:这部经书的雕版印刷相当粗劣,用的纸张也是便宜货色。他在僧录司里兼管经书的印刷刊行,看见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忍不住就要发脾气。
他调整了一下气息,转而看向安菲娅。
“您是对经文里的哪些地方有疑问么?”
“不......”她摇头道,“我也说不出来,您看了就会明白了。”
她的神情让莲如感到疑惑,他依言翻开了手上的书。这部经封面上印着“血盆忏”三字,莲如见多识广听说过民间流传的血盆经,但将“经”字改为“忏”未免过于诛心。他已知道里头是什么了,只是为了照顾安菲娅的情绪才耐着性子继续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