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兄?时辰已到了?”
“看你说得,又不是让你上断头台,先起来把衣服换上。”
陆炳不由分说地把周守行拉了起来,周大人感觉自己一早上就像袋大米一样一直被人提来提去。他连声说着抱歉添麻烦了之类的话,接过陆炳递来的衣服慢慢地换上。
“咦?”
他提起领子闻了闻,又将衣袖凑近了鼻子嗅了嗅。
“陆兄,你可真贴心,居然替我把衣服都熏过了,感激不尽啊。”
“要感激也别感激我,我哪有那闲心思。”
陆炳歪头示意他看看外边,替他清理衣服的另有其人呢。
周守行喏喏应着走出了房间,外边除了熏衣香的味道外还传来一阵刺鼻的酸气,激得他鼻孔发痒。
莫菲已经坐在桌边等候他们多时了。
她的面前放着一口小碗,酸气就是从那碗里飘出来的。碗中盛着色泽红亮的热汤,上面浮了一层葱花与芝麻,碗底沉了些生姜末。
“周大人起来了?您头还疼么?先来喝一口这个,醒醒酒。”
她轻轻将碗向前推了推,周守行道声感谢,捧起碗咕嘟咕嘟几口就喝了下去。
“噫,又酸又滚烫的......但喝下后感觉颇爽快,这是什么?”
莫菲笑道:“说出来让周大人嫌寒酸,这叫做醋汤,原本是四川射洪地区的一种家常汤品。我们这值房里没什么食材来做醒酒汤,就用醋、姜、葱、盐就着滚水调一碗,让您喝了之后醒醒神,也免得空腹饮酒胃不舒服。”
“哦!受教了,我是南京人,从未去过四川,不知道还有这种便利的做法。”
“依个人口味还能滴点香油或者其它调料调调味道,可惜某人嘴巴太刁老说不要做得油腻,是以汤里没什么油水,让您喝着觉得寡淡......”
说到这里她嗔怪地看了陆炳一样,陆大人厚脸皮地点着头表示赞许。
周守行连连向他们道谢:“承蒙二位关照,让我缓过来不少。”
莫菲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打开来一看,里头包着的是薄荷叶卷。
“周大人马上就要去宣礼了,要是说话间带出酒气让人闻见了不妥。请拣几枚薄荷叶子先嚼过,再用水漱漱口,一会儿说话时也爽利些。”
就算在自己家里周守行也没有这么周道的待遇。他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陆炳,陆大人抱着手靠在墙边,一脸的高深莫测。
“好福气。”
两人擦肩而过时周守行低声说了一句。
“不止呢。”
陆炳的声音更是轻不可闻。
在锦衣卫值房里这一小会休憩让周守行找回了点精神。但他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想到等下将要碰到的场面,他的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就软了。
“走,我们也看看去。”
陆炳招呼了一声,莫菲点点头,她也好奇这个胆小的周大人在朝会上将是怎么一副模样。
午门前百官已经各就各位站好,文官武官各在一边。平时这里都是人挤人的场面,但今天文官这片似乎空出了不少位置。
莫菲远远地看了一眼,歪过头去问陆炳:“怎么少这么多人,难不成缺席的人全都......”
“嗯,都在我那呢。”
罪魁祸首爽快地承认了。
周守行拿出了十二分的勇气走到了人前,这是他被提拔之后第一次在朝会上宣礼。
“上喻——”
他用尽自己最大的声音开口唱道,“喻”字破了音,拖得又尖又长。人群中传出三三两两的哄笑声,周守行竭力不收他们的影响,宣布了今日免朝的消息。
“朕偶患微疾,欲调理数日,暂免视朝——”
听得“数日”二字,群臣中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文官这边的讨论尤为激烈。
“周大人,你莫不是听错了?你讲话口齿不清的,说了什么我们没听清楚啊!”
“是啊是啊!回去弄明白了再来!”
已有几个胆大的在人群中带头嘲笑起周守行来,他孤立无援地站在人群前默默地忍受文官们对他的讥讽。
虽然众人都把对皇上的不满发泄在他身上,他咬着牙硬顶在人群之前,丝毫未显出退缩的样子。
“去替他撑撑场面嘛。”
莫菲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
“那你在这等我片刻。”
陆炳扶了扶腰间佩的绣春刀缓缓走向人群。
他脸上的表情平和而自然,只走到刚能让众人看清他的距离就停了下来。陆炳挺直身子望向闹得最厉害的那堆人,目光从一张脸移到到另一张脸上。
人群忽然被他掐断了声音。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来自锦衣卫指挥使的视线。陆炳一语不发,负手远远地立在那儿。文官们的嘲笑声熄了下去,代之以尴尬别扭的沉默。
陆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许多人开始不自在地扭过头去看着周守行,以免跟陆炳目光相接。只有严嵩不同,他那两道白眉下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朝陆炳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周守行挺过来了,他悄悄地用指甲狠掐了一下食指指肚,深吸一口气,用清亮的嗓音宣告着这漫长一天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