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经商数年,茶屋女主人对客人们的异样眼光已经见怪不怪了。
见多识广如陆炳、颜朔者也没有想到在京城里做着大宗茶叶生意,私底下还经营若干灰色交易的乙老板竟是女儿身,更别提她那不寻常的血统。
狐狸笑了:“今晚两位大人光临敝所,我家主人为表诚意特地以真面目相见,一般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有意思,那先前同我北司联络的人究竟是你,还是她?”
“这种跑腿传话的活当然得我们下人做,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她的,我们只是被她豢养的人罢了。”
“兄弟怎么称呼?”
“咱这个吃软饭的可不配和您称兄道弟,小人姓屈,贱名念秋,您要嫌听了晦气赶明儿咱另起一个就是。”
颜朔细细品了品话头。
“唱戏的?”
“颜大爷好会猜,小人做的就是这行,眼下专替主人家管着手下那帮人,您手里看的那戏本正是我让她们给找来的。”
这个伶人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可疑劲,言谈间不卑不亢,提起戏本的事也没有丝毫要邀功的意思。和女主人亲密的样子倒像一家人,让陆炳看在眼里不禁心生起一股厌恶感。莫菲跟着他有些日子了,大致摸清了他的脾性,知道是什么让陆炳感到如此不快。
“这位屈小哥,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这戏本?”
见陆炳不想搭理这人,莫菲索性帮他把话问了。
“姑娘明知故问,今天找这本书的人是宫里的人,给我们透风的自然也是宫里的人。”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宫里的人也和你们有往来?”
“那就是客人们的私事了,小人不好多说什么。颜大爷是懂得我们这行的,一张嘴讨百家饭,什么客人我们都招待,男人也好女人也罢,百无忌讳。”
“再贫嘴,钢钩子吊着锁骨浸沸汤。”
颜朔眼下正专注地翻着手中书,浑没心思陪他废话。他把书翻到末页,把纸上的文字默念一遍记在心中,这才放下书。
“好东西,屈兄弟下次还有这样的货色再给我多弄两本来。”
玄武门的事连莫菲也知道,不就是李世民在他还是秦王那会,手足相残,逼迫父亲让位的故事吗?这事广为人知,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之处。偏偏让颜朔这老油条读得如痴如醉,难道他也是个文学中年?
“是谁把这本书带进来的,让我们见见吧?”
一直活跃的屈念秋此时却像犯了难般看向女主人,脸上依稀带着央求的神色。店主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她对着陆炳和颜朔开口了。
“小孩子家不懂事,两位贵客对她好些,我家中的人概不许同人外出过夜,有话请在这里问吧。”
她说话的嗓音微有些沙哑,栗色的卷发长得垂到了膝上。不折不扣的俄国美人说着一口流利汉话,让莫菲几乎怀疑她也是个穿越者了。
“陆大人外号慈心居士,菩萨投胎,你们要怕小孩子受委屈那让他问去,我就不掺和了。”颜朔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眼前这个谜一般的老板娘身上,麻烦事随手扔给陆炳。陆炳冷哼一身站起身来,默许了接下这桩差使。
“阿纳陪着颜大人,不许对人家没礼貌。”
女主人伸出玉臂为二人引路,还不忘顺手戳了戳屈念秋的额头。
此行莫菲见到的人和事跟平时所见大不同:锦衣卫里看他们审问犯人大多是直来直去的问话,偶尔碰到不配合的人,颜朔会对他进行耐心的殴打,之后再进行耐心的交流,最后双方往往就心意相通坦诚相见了。陆炳偶尔也干这事,被他关在黑屋里问过话的犯人出来后精神状态都不太健康。但无论南北司使出什么手段整人,他们的目的终归是明确的:把真相套出来,如果套不出来,至少编也要编得有模有样。
这家茶商则不然,这里的一切像极了人们幻想中的温柔乡,却总让莫菲觉得丝绸后包裹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在和小嫌疑人见面后莫菲的这种印象进一步加深了。
面前这个女孩子就算按古代人标准来看也不算是个成熟女性,稚气未脱的脸庞和软绵绵的声音让陆炳联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坐吧,两位随意些。”
女主人召来佣人为他们设下座位。
“在这里叫我安菲娅即可,说起来你们汉人里还有人叫我安夫人的呢,但其实......“
“他们不知道安菲娅是您的名字,无关姓氏?”
“正是。”
这件小事似乎很让她困扰,难得遇到像莫菲这样的明白人。
“念秋说我的名字起得好,就是汉人念着也不违和,他这人可喜欢取笑别人了。”
安菲娅一边和莫菲聊着天,一边拍了拍手让周围佣人们退下。
“唱吧,唱吧,唱得好这两位贵客有赏。”
这句话却是对抱膝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说的。那个女孩看上去就营养不良,皮肤紧巴巴地贴在骨架上,身体也未发育完全,绞着手紧张地看着莫菲。
她不敢多看旁边那个陌生的男人一眼。
“不瞒两位说,我们也是下午才发现这个孩子身上带着禁本的。我只管打理生意,照顾孩子们的事一直交给念秋,他一翻开书就说事情坏了,得请颜大人来一趟。”
安菲娅说话声音轻飘飘的,她的手臂环过女孩的肩膀轻轻抱住了她,女孩紧张得肩膀都在打颤。
“别害怕,告诉这位客人,是谁送给你书当礼物的?”
女孩就这样傻愣愣地看着莫菲,哇地一下就哭出声了。从她呜呜咽咽的话语里莫菲只能听个大概。
“是,是有一个婆婆......她给了我这个戏本,教我唱里面这段......”
眼泪和鼻涕都蹭到了安菲娅的衣袖上,她看也不看,吻了吻女孩的额头让她接着说下去。
“婆婆说这段戏改的是古代一个皇上,说他为了讨好爹爹,谋杀了自己的兄弟......我说我不敢乱唱,婆婆就给了我一吊钱,她说会常来看我,学得快就有赏钱......等我学会了,我就能成角了。”
女孩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吊钱,安菲娅温柔但坚决地掰开她的手,把钱交给了陆炳。陆炳接过钱串,细细把铸币上的特征,绳结的系法观察一遍后揣进了怀里。那女孩的眼珠子紧紧跟着那串钱,当看到陆炳把钱收走时她几乎都要忘记哭泣叫出声来了。
“这个钱被人涂了毒,你摸了会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