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圭柏柏望着娄山镇的夜空,支开窗户,给自己斟上一杯凉茶,凉茶在这还没寒气散尽的春夜,就像是裹着无尽寒流这么坠入了同样宛若冰窟的内心里。
说不出哪一个更凉了。
“元宝,等明儿,你老板要去见一个人,你可别吃醋。”桌前的香炉插上三根香,香前摆着奠基的食品,一碟元宝最爱吃的桃花酥,一杯清茶。
圭柏柏像一个老父亲一般絮絮叨叨:“这里没有你最爱吃的那家桃花酥了,不过酥坊斋做得也还行,你就当换换口味了。”
他叨叨着叨叨着,好像真的见到那个杏眼少年,用着如点墨一般的漆黑眸子,沉默的凝在他的身上,像是无声的抗议,但最终还是无奈的妥协。
他忍不住嘴角扬起一抹笑,就像是在一场无形的交锋当中赢了一般似的,还添油加醋的:“也不知道你这挑来挑去的毛病像谁。”
对面那少年好像是有点生气了,原本要伸手摸向糕点的手又缩了回去,于是他只能忙不迭的连声道:“好好好,是我说错了。”
甚至有些讨好的看向他:“祖宗,你是我祖宗,我可是跑了好几条街,才找来的,你就赏赏脸……吃了吧?”
最后三个字说得又软又轻,显得特没有骨气。
对面那少年抿了抿唇,目光在他的脸上顿了顿,终于憋不住笑意,板着的表情一下子就泄了。
那月光皎皎,照着少年的笑容格外美好,圭柏柏一时忍不住看得有些痴了,在心里骂了一声禽兽,连自己儿子都肖想,但也跟着少年一起笑了起来。
“元宝……”见人终于像是开心了,圭柏柏终于小心的说出来意:“你说……”
“我明天能见着我想见着的人不?”
“诶,你别不高兴,在我心里,你肯定是越不去的第一位……”
“但你帮帮我、帮帮我……”
最后那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微微发着颤,像是无助之人,最后抱住那根虚幻的绳索……
发出绝望的祈求。
可怜、可悲、可叹!
“唉……”圭柏柏像是听到那少年一声无奈的叹息,他似喜似悲,忍不住高喊一声:“元宝!”伸出手去,眼前美好的影像却像是被戳散了一般,除了空空皎月,哪有什么如葱少年。
楼下传来动静,有人悲愤的捶了捶墙:“能不能别吵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月光下,只有一个痴痴怔对着香炉的背影,一动不动的立着,宛如雕像。
——
天色将白,圭柏柏活动了一下因坐了一夜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他来到窗边,因为太早,客栈下那条最热闹的石板路上都见不到几个行人。
他站在窗前望了一会儿,忽然就很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有些烫嘴的云吞。
虽然自家是开饭店的,却从来不做早摊生意,他素来梦魇缠身,夜里也睡不安生,总是熬到天色将白,困极之时昏睡过去。已经记不得有许久没有吃到楼下的早点了,就这么硬撑着,直到有了元宝后,才开始在那少年的强硬要求下吃起了早点。
一般都是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吃完后,感觉整个人浑身上下都舒坦了,就连头痛都好了许多,接着在元宝的按摩下入睡……
他想元宝了。
很想很想。
从早摊上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云吞,明明味道跟原来没什么区别,但是吃起来却总觉得像是差了点什么,但却又说不清楚,等吃到一半才突然惊醒似的明白。
他哪里是想吃什么云吞,他只是怀念起元宝的殷殷叮嘱而已,再没有人像元宝那般惦记着他早上没有吃早点,对身体不好了。
说来有些讽刺,原来人还在的时候,天天管他这管他那,让他好不自在,只想着哪一天就把这少年早早的送出去才好,却没想真到分别,再也难见的时候,却总是动不动的想,吃饭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想,就连刚醒来,叫得都是元宝的名字。
你说好笑不好笑?
圭柏柏放下手里的云吞,自嘲似的摇头,他正准备从身上丢出几个铜板给店家,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家伙,白净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还肿着,嘴里却不干不净地骂着:“抢你娘个屁!那是老子特么应得的!”
手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兜,没看路,被早摊堆出去的凳子绊了一下,因为冲得太快,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还不敢呼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一时没起来,摔得实在狠,龇牙咧嘴的模样,见他瞧过来,还凶狠的瞪了他一眼。
身后的人已经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模样,是个腆着肚子的大胖子,伸出白腻的粗壮手臂,掐着水桶腰,刚张口,一句话说不上来,先喘了半天气。
这会儿早摊就两个人,一个他,另一个人丢下几个铜板,不想惹事匆匆跑了,他铜板扔了,倒是没走,本来要走,现在却想坐下来看戏。
这戏也不错综复杂,胖子是一家馆子的老板,这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是他的侄儿,胖子骂侄子不知好歹,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敢偷箱子里的银子。
这个侄儿也不是吃素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刚还摔了个狗吃屎,原本调料盘一般的脸更是惨不忍睹,但是立刻就像只活蹦乱跳的猴子似的,跳起来就骂:“□□娘的屁,这是老子的钱!”
胖子被他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的钱,你有个屁钱!”
侄子龇牙咧嘴的捂着胯:“老子给你端屎端尿擦屁股,这是老子的工钱!”
胖子气笑了:“你平日吃我的住我的,还你的工钱,给我拿来,不给就送你见官!”
“不给!”侄子死死的抱着布兜,胖子上前来争抢,险被咬了一口,当时就顾不得圭柏柏在场,直接一脚踹了过去,那个侄子被他直接踹成了虾米,弓着背又被狠狠的按在地上暴捶一通,硬生生的被人从死攥着不放的拳头里扯走了布兜。
胖子抢回了布兜,朝地上躺着的侄子啐了一口:“呸!狗崽子!”
这会儿路边还是没几个人,早摊的老板有些看不过去,走过去对那地上躺着的家伙说:“没事吧?”
没想到没落得好,反被骂了一通:“滚你娘的!莫挨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