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安静了。
绫子懵懵地眨眨眼,直到感觉快喘不上气儿了,才挣扎似的动动小脑袋，从中也怀里探出一双兔子似的眼。
她呆呆地喊一声“中也君”。
中也：“嗯？”
绫子：“你刚刚说了啥？”
“……”
中也眉角一抽，垂眼一看双眼瞪圆小嘴半张的小姑娘,竟没来由地想逗逗她。
他故意缓着声说：“没听清就算了，当我没……”
话还没说完，衬衫领子就被绫子抬手扯住了。
她用还没消完鼻音的声音连喊了几声“等等”，而后清清嗓子,歪了歪脖子,特别认真地问：“你刚刚是不是说要追我？”
“……”
看来是听清楚了。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中也一挑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顿了顿，绫子一本正经地伸出指头,戳戳他,又戳戳自己,“其实你是……喜欢我的？”
“……”
中也被绫子诡异的脑回路绕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他掂起小姑娘的下巴，没好气地捏了捏,故意用很凶的语气说：“不然呢？你当我吃饱了没事撑的吗？”
绫子艰难反应一会儿，半分钟后,她瞪起一双哭肿的眼睛，软软地推了他一记。
“那你怎么不早点儿说呀！”
“……”
“就喜欢看我哭是不是！”
中也叹口气。
“快起来，回家洗脸去。”
他用拇指摁住绫子的下巴，食指沿着她湿漉漉的眼眶擦一圈儿,最后在她颌骨上轻轻敲一敲：“怎么哭得跟个流浪猫一样，丢死人了。”
绫子一愣：“中也君，这就是你要追我的态度吗？”
“哈？”
她不满地嘟哝：“哪有对喜欢的女孩子这么说话的。”
中也仔细一想，发现自己的确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都爱听些啥。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在太宰撩姑娘的时候转头走开，应该在旁边多学学青花鱼说骚话的本领。
想到这里，中也舔了下嘴唇，垂下眼，认真地盯住她：“那你想听什么？”
绫子一愣，眨巴眨巴眼。她思考一会儿，而后慢吞吞地说：“我什么都不想听。”
“……？”
“我就想要你亲亲我。”
“……”
看着怀里的小姑娘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儿，中也下意识抚住发烫的后耳，眉头一拧，警告道：“川名绫子！”
“那……”绫子勾勾他的指头，小心翼翼地说：“你抱我回去？”
直男本直中原中也直了直上半身，与绫子拉开些距离，目光落在她身上扫一圈儿。
“你得了软骨病？路都不会走了？”
“……”
绫子沉默了。
她原以为，中原中也之所以动不动对她说些让气氛尬住的话，是因为不喜欢她。
原来是她误会了。
他就是个不解风情的臭直男，还是百分百纯度如假包换的那种。
绫子乜他一眼，而后幽幽叹出口气。
“……爱抱不抱啦。”
*
中也最后还是把绫子抱回去了。
理由并不是他在一番自我点化后顿悟了少女的浪漫情怀，而是绫子在地上蹲了太久，腿麻了。
经历了兵荒马乱的一天，倦极的绫子只想陷进柔软的床里好好睡一觉，然而一回到家，心底作为美少女的自觉就迫使她挣扎着爬进浴室，洗了今天的第二遍澡。
听见开门的动静，正站在飘窗边喝酒吹风的中也回头一看。
结果整个人都愣住了。
绫子正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往外走，一边随手把换下的白衬衫扔进洗衣机。她身上穿了件藕荷色的冰丝吊带裙，长度只及大腿中段。深深的V领滚了一圈儿薄而透的蕾丝花边，透出下边儿细腻若白瓷的皮肤。
她是不是忘了家里还有个男人在？
这是对他有多放心？
中也撇过眼，莫名慌乱地“啧”一声，随手把向室内源源不断涌入冷风的飘窗给关上了。
小姑娘折腾瓶瓶罐罐的声音响了一阵儿，而后，她糯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帮我吹头发好不好？”
中也喝空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低低应一声。
经过茶几时，他垂头看了眼立在桌上的一排啤酒罐，喉结一滚。
他说：“以后不许再这么喝酒了。”
绫子一愣：“……好。”
她顿了顿，犹豫一会儿，声音很轻地说：“我已经有你了嘛。”
中也被她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堵得有点儿难受。
他垂下眼，薄薄的嘴唇张了张。正想说些什么，手却被小姑娘轻轻拉住。
绫子用小小的手心托住他的手背，拇指在他的掌纹间轻轻刮了刮，像是撒娇。
她静静地说：“你知道吗，我现在真的特别特别开心。”
低垂的睫毛在眼底投出浅羽色的阴影，她没抬眼去看男人的表情，只是用和神色一样平静的语气继续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工作也好，舆论也好，家族也好，最近多的是让我喘不过气来的事。”
中也沉默了很久。
就在开车赶来东京的路上，他未敢肖想，自己与绫子的关系竟会在短短数小时内发生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奇妙的是，当他再一回想，竟发觉横亘在二人间的、由猜忌试探等诸多因素构筑的稳定结构坍塌得顺理成章。
先跨出这一步的人不是他。
不仅如此，他还把小姑娘给惹哭了。
中也头一回觉得，太宰治骂得真是太对了。
他怎么跟个大小姐似的，磨磨唧唧的。
一点儿都不爷们儿。
中也深吸口气，抽出自己被绫子拉住的手，反手握住她的。
她的手又小又软，冰冰凉凉的，缩在他的手心里，像一只软糯的和果子。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看着眼前还散发着温热水汽和柑橘味儿的、柔软又甜美的小姑娘。
心脏的一角忽然软趴趴地塌陷下去。
突然就，挺想抱抱她。
这会儿，绫子打个哈欠，眼底满是雾蒙蒙的倦意。
她可怜巴巴地小声说：“我困。”
中也一顿，抬手把她湿漉漉的额发拨开，嘴角稍微弯一下。
“好，我给你吹头发。”
*
怀着吹头发这一正直纯洁的动机，中也跟着绫子进了卧室。
小姑娘的卧室也是冷硬的色调和极简的布置，若是除去床头放着的巨大玩偶熊和梳妆镜前用亚力克收纳盒装起的化妆品，置身其中时，实在让人难以将房间的主人和走元气甜美路线的川名绫子联系在一起。
她正对着镜子坐在小圆凳上，往半湿的发尾抹上玫瑰味儿的护发精油，而后将通电的吹风机塞给中也。
温和的80℃档，出风时是柔和又顺滑的喷气似的声音。
小姑娘的头发又多又长，全部吹干需要很长时间。中也不得不多匀出几分耐心，一绺绺地掂起她的头发，顺着毛流生长的方向慢悠悠地吹。
撩起她后耳的长发时，小姑娘白嫩嫩的肩背便拨云见月般露了出来。
她的肩颈线条瘦得清晰分明，起伏的骨骼线藏在薄薄的皮肉下，伴随呼吸微微起伏。
仅是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便能自然而然激起人的保护欲。
呼吸不受控地急促了一瞬。
中也有些慌乱地闪开视线，关掉吹风机，在骤然安静的空气中平复一下情绪，而后沉沉道：“头发差不多干了，该睡觉了。”
“唔。”
小姑娘揉揉眼，从圆凳上站起身，又在床沿坐下。
她两手撑在身后，斜着身子，仰起脸看他：“那你呢？”
“……”
“要不，”眼仁滴溜溜地转一圈儿，绫子笑起来，“一起睡吧。”
雨停了天晴了。
川名绫子觉得她又行了。
中也皮笑肉不笑：“……我看你是真的欠收拾。”
绫子吐吐舌：“那怎么办嘛，都十二点多了，难道你还打算打车回横滨去？”
中也掀开被子一角，用眼神示意她钻进去，而后看看表，语速很快地说：“今晚不回去了。”
“诶？”
“我明天一早要去机场，从东京出发也一样。”
绫子一顿，抬起一双狐疑的眼：“你去机场干嘛？”
中也被她问住了。
实际情况是，有没眼力见的香港组织在当地码头劫走了港黑的货物，作为森先生的左膀右臂，中也接到的任务是：独自飞往香港捣毁敌方组织的窝点。
这话能对绫子说吗？
开什么玩笑。
他不是不愿坦诚，而是不能。
中也替绫子掖了掖被角，在床沿坐下，低低地答道：“出公差。”
绫子没说话。
她探究似的多看了中也好几眼，明明在眼底写满了不信，嘴唇却抿得很紧，什么都没问。
她朝着中也的方向侧起身子，胳膊从被子底下探出来，不安分的小指调皮地勾勾他的指腹。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轻，一不留神就会从耳畔溜过去。
中也垂下眼，不由将自己的声音放轻一些：“明天大早走，下午就能回来。”
“我明天得去趟学校，再不去怕是真得被强制休学了。”绫子顿了顿，抬起眼，继续小心翼翼地说，“下午的课五点能结束，到时我去找你好不好？”
“不要，”中也拎起她的胳膊放进被子里，低声说，“我来找你。”
心跳猝不及防地错漏一拍。
绫子怔了怔，忽然把被子拉过头顶，躲在里边儿偷偷地笑。
被子里像是藏了只小动物，滚来滚去的。中也觉得好笑，伸手拍拍那团鼓起：“喂，都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
小姑娘顿时不动了。
她掀开被子，从躺姿变成坐姿。大腿并起，小腿分开在身侧，双手撑在身前，上半身向着他的方向倾过来。
本就短得可怜的裙摆又向上窜了几寸，两条又白又直的腿看得他呼吸一窒。
她的肩膀耸起，锁骨里的阴影下陷几寸，半边儿吊带滑下肩头，连带着整个领子都在往下坠。
中也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沉声说：“把衣服穿好。”
绫子却不动，抬起一双乌沉沉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故意软着声，慢吞吞地说：“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嗯？”
见绫子没有半分自觉的样子，中也深吸口气，视线撇开，用指尖勾起她的肩带，挂在她瘦削的肩头。
在这一过程中，他的指腹不可避免地剐蹭到小姑娘的皮肤。触感像是丝绸，细腻得不可思议。
中也迅速收回手，心跳乱得不像话。
绫子没发现他藏在橘色卷发里的泛红的耳朵根，双手像是伸懒腰的猫儿似的往前抻，向他凑得更近一些。
甜丝丝的气味扑面而来。
要命。
小姑娘幽幽地说：“凡事都得分个先来后到哦。”
“……”
这话一出，本来还挺正直的中也竟没来由地觉着有点儿心虚。
不对，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想啊？
中也蹙起眉，神情挺端正，说话时却有点气儿不顺。
他问：“什么先来后到？”
“诶？”
绫子眼角一垂，委屈巴巴地，语气透着失望：“追姑娘前得先表白，这是常识吧？”
“……”
小姑娘斜起眼，狐疑地瞅着他：“你怎么看起来好像挺失望的样子？”
“……”
中也沉默两秒：“……没。”
好在绫子有更为在意的重点，倒也没精力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她直了直身子，双腿并起，端正地跪坐在床上。面儿上笑嘻嘻的。
绫子：“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
绫子也愣了。
“表白啊。”
中也错愕地睁大眼。
大脑当机数秒，他竟然有点儿想笑。
他接触的异性或许不多，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哪有女孩子会这么脸不红心不跳问别人要表白的？
这么一想，他愣是没憋住，嘴角一松，低低地笑了几声。
绫子顿时泄了气，挺直的脊背弯下去，往床头的泰迪熊上一倚。
她眯起眼，有气无力地嘟哝一句：“有什么好笑的嘛。”
娇小的姑娘陷在毛茸茸的玩具熊里，像是活在绘本里的拇指姑娘。
中也把手撑在她身侧，俯下身，忍住笑意看着她：“你想听我说什么？”
绫子眨巴眨巴眼，像是被问住了。
她仔细回想一下自己说过的表白话语，又想象一下中也说出那些话的场景。
一阵恶寒窜上背脊。
偏偏中也还把她说过的胡话记得一清二楚，这会儿直勾勾地盯着她，挑起眉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爱听这些？‘给你去天上摘星星’‘为你去海边放烟花’之类的？还是‘把你的名字刻在心里’这种？”
当场处刑。
绫子双手掩面，长长地哀叹一声，小声求饶：“好啦好啦别说了，我知道错了。”
见状，中也反倒不忍心继续逗她了。
他随手掂起小姑娘的一缕发丝，勾在指间绕了绕，而后轻轻喊一声“川名”。
“嗯？”绫子的声音隔着层手掌，听起来闷闷的。
过了整整半分钟，她都没听见男人的声音，不由疑惑地眨眨眼，手心被自己的睫毛扫得微痒。
这时，她终于听中也清清嗓子，语速很快地说：“我只说一遍啊。”
“诶？”
“我喜欢你。”
“……”
“听清楚了？”
双手的食指中指张开锐角，小姑娘从指缝间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眨巴眨巴。
她故意拖长尾音答：“没。”
见中也眉角一跳，绫子不由噗嗤一笑，放下一双遮住脸的小手，抚住自己微微发烫的后耳。
像是有几颗冒失的星子跌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哥哥。”
这么唤他时，绫子刻意削弱了撩人的意味，只把气音平顺地呼出唇齿。
很平淡的一声，显得有些认真。
中也挑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绫子仰起头，看着沉在中也那双钴蓝色眼底的影影绰绰，不由轻轻笑了笑。
她说：“以后别再叫我川名了，好吗？”
中也一怔：“好。”
他垂眼，看着在昏黄的床头灯下温软又安静的小姑娘，眼神也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
喉结滑动两下，他张张口，声音压得很沉。
“绫子。”
小姑娘眸光一亮，藏在心底的小鹿又不安分地动起来。
她伸手，拽住男人的衣袖，轻轻扯一扯：“跟我说晚安。”
中也一顿，而后轻声说：“晚安。”
“……要叫绫子啦，笨蛋。”
“……”
中也没脾气地笑起来，声音听起来很凶，眼底却藏着柔软的星光：“你怎么这么麻烦啊？”
绫子在泰迪熊的怀里歪了歪脑袋，小脸写满了“我就这么麻烦你能拿我咋地吧”，下巴一扬，圆眼也微微眯起。
中也拽起被她推到床脚的被子，往上拉，盖住小姑娘小巧的下巴尖儿。
看着她唯一暴露在外的小脑袋，中也觉得好笑，不由曲起指节往她额上敲一敲。
“麻烦死了，快点睡。”
“……”
绫子仍不死心：“有没有睡前故事听？”
中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