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老丈人收到家里的电报,说是龙镇到处在招揽“万元户”进城。那时候,老丈人搞定了自家的事后,怂恿他赶紧也去买一块,还慷慨地说要是钱不够,他来帮忙借借。
贺正忠当时是毫无考虑就婉拒了的。和普罗大众的想法一样,龙镇那片算不得好风水,太偏了。可昨儿回了家,特特地途经龙镇去看一看,这一看,让他有些发懵……
龙镇的变化不说多繁华热闹,但起码跟原先是翻天覆地的。早买下地的人已然开始量地起楼了,一片一片都是热火朝天的尘土飞扬,那些人脸上洋溢着各样的笑,却都让人想到一个词——奔头!
太有奔头了,他们!好像前面全是坦途大道!
什么是希望的田野?这就是啊!
再和老丈人、小舅子吃了一顿饭,他心里的天平显然偏动了。饭桌上,老丈人爷俩再一次说了进城的好处,让他一定要再考虑考虑。
贺正忠他听是听进去了,在龙镇时还踌躇满满。回了家来,却又懈怠下去了。暗地对自己说,反正还有好几天,再说吧……
可大女儿好像先知一样,逼得他必须要做选择?
所以,当他看到李秀兰母女仨进了屋,他劈头就问:“大娒,你一个小辈,管这么多家里事干什么?闹得鸡飞狗跳的,烦不烦!”
贺明珠要是知道他的心路历程,一定会说四个字:恼羞成怒……
问题是她并不知道啊。自家父亲怎么说呢,人是好人,脾气好,性子忠厚,可就是太优柔寡断,耳根子太软……其他的,她也说不清,上辈子早早就嫁人了,也不甚看得透。
所以,她以为爸爸只是想家和万事兴,不想她惹事……
她只好说一个不伤及家和的话头:“爸,阿公他们不愿进城买地,那我们自己掏钱买不就是了?用不着他们的钱,自然也就不会有谁来说什么。”
话不对题,却是误打误撞中了贺正忠的心坎。
他为什么一直逃避问题,为什么不愿意去面对,为什么迟迟不做选择,还不是因为家里的钱,家里的事都还是一体的啊?还不是因为老父还在,家虽然分了,可生活却还在一处吗?
现在贺家的状况是:
家里的房早就三等分,老父老母占了早逝老二的那一屋;田嘛,刚刚分产到户不久,两兄弟和父母平分成三。
贺正忠因为这两年都在外边,贺家就所有田合合拢一块儿种。然后收成除了交公粮,自家吃,多余的拿去卖掉,收入大头都给贺正义一家子。
而贺正忠在外边赚的钱,则一分为二,一部分孝敬父母,剩余的自己收着。当然究竟赚了多少钱贺家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不过他是个极孝顺的,是多少就多少,真真是一点儿也没藏私。
甚至上交的比自己留的还多,有时候还时不时的给三个侄儿一张“大团结”。他的想法是,自己大概率是没儿子了,以后老了还不得靠侄儿么?
真是感人的好大伯……
现在女儿给了主意。你怕家里反对,怕家里不出钱,那就绕过家里好了啊。
绕过他们,自己买?好像也是可以欸。可哪来的钱?就他赚的那些哪够啊?要不跟小弟商量商量,让他多少也出一小点,看够不够?反正自己出大头。实在不够再去老丈人那借一点。
贺正忠不知道,在他心里,“家”是贺家所有人,而女儿的“家”是一家四口。
买地盖房搬家嘛,当然要把家里其他人也带上啊。
他就说:“我这回带回来1000元,500给了你阿公阿婆,只剩了500。你妈那里应该有一些,有多少啊,阿兰?”
李秀兰没想到丈夫竟然同意龙镇买地?!
按她原先的想法,那里哪有这么好,哪里值得大两千去买啊?可是刚刚女儿私下同她说,娘家的房子就要开盖了,不日就要进龙镇了。她的心就有点儿飘飘,谁不想和父母兄弟离得近一点呢?
现在孩子爸这么一说,她的心情就好像,一块藏在衣柜里皱巴巴的布料,被熨斗给熨平了,不再纠成一团。
“我这原本也有500,原打算给她们姐妹俩一人一半,前两天想着……”李秀兰看了看贺明珠,默默地把“要出嫁”改了,“就先给大娒260。现在只剩下240了。”
贺正忠掰着手指算,“才760,听说最末一等的也要1500。还有那些‘袁大头’呢?还能换一些钱吧?大娒,你一会儿把那260先给爸爸。这样大概1100左右,一会儿我找阿义去,让他能不能出个一两百。剩下的我问问你外公,能不能先借一点……”
贺明珠一旁打断:“还要问阿叔?那爸爸是想地契上写谁的名字?还问外公?外公自家房子马上就要动工,也要一大笔钱,我们家出不上力也就罢了,再张口向他们借钱,好意思吗?”
看着被问住的爸爸,贺明珠抱着胳膊,摇摇头,“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家里有多少现钱就拿多少,差的钱我补上,要买就买两千多那档的。但是证上,要写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