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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锦江风撼云霞碎(2 / 2)


匆匆走出禁苑,正迎面逢着数名宫女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一见着她,当真是比拣着黄金还要欢喜数倍,上前扶的扶,搀的搀,一个道:“王妃哪里去了,奴婢们找了一夜,可真吓死人!”一个道:“殿下到了,正急得大发雷霆呢!”

进入殿中,却见由内及外,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人,全都屏声静气不敢说话,李俶外袍未除,想是已发过一通脾气,面色铁青,怒火仍炽。抬头望见她进来,那神情舒展许多,上前迎着她,一把紧攥住她的手腕,劈头怒斥道:“你去了哪里?洛阳也不是安生之地,若有什么闪失,你叫我——”

沈珍珠见他满面风尘,应是刚刚赶到,尚来不及歇息便发觉她失去踪迹,过于情急了。心头既是感念,又是心酸。垂头轻轻将手抽出,低声淡淡道:“让殿下担忧了——”

李俶脸色倏的一变,眉头高皱,不耐的朝满地下跪侍从宫女一挥手,一群人如蒙大赦,瞬时走得干干净净。

沈珍珠默然无语,上前两步亲自为他去解颈下外袍束带。李俶垂目见她面容清瘦,脸若白瓷一丝儿血色也无,余怒之下又增愧疚怜惜,强自稳压内息,沉声说道:“若我早知洛阳宫中是这般情形,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接回长安。”揽住她双肩,顿一顿,又道:“这一段时日……我确是过于忙碌,你的生辰……总之,我十分对你不住。”

沈珍珠将外袍挽入臂中,缓步往内室走,顾左右而言他:“适儿还好罢……”

轻轻一笑,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与我五年夫妻,五年前和今日相较,仍无不同。”

李俶听她话语说得古怪,不由皱眉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沈珍珠回身含笑看他:“五年如一日,岂不是甚好么!”

李俶目光阴沉,盯着她,抿嘴不发一言,颇有愠色。过了半晌,上前将她扶至榻上,道:“我知你对我深有怨气。你近来身子不好,今日正是年节好日子,我也不想与你争执,你且喝过药好生再睡一觉,晚上我陪你去赏灯,明天咱们便收拾回长安。”他说话不容置疑,简单的用过一点膳食,看着她喝下药去。太医给她开的药方中一直有定神利眠成分,她虽刚刚睡过,喝过药后不久又睡熟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李俶不在身边。问过宫女,说道殿下独自往飞香殿方向去了。她暗自奇怪,飞香殿向来空置,他去那里做甚?飞香殿离此处甚近,她便穿戴一番,慢慢的往那边踱去。

飞香殿建筑宏大,前朝太平公主每来洛阳必居于此。此时虽是空置,然沈珍珠每每走过,总会绕行。一步步踏上玉阶,贴近大殿,沈珍珠心中甚不舒坦,仿佛有异物豁在喉间,朝随侍宫女挥手,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殿中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便在此时传入她耳中。

“……你我……之事,就此搁下么……”女子轻柔的声音,极为耳熟,语气中颇有抱怨。

“总得缓缓再说。”李俶声音压得甚低。

女子幽幽叹口气,说道:“殿下到底顾忌沈姐姐,着实羡煞人……”说至“沈姐姐”三字,声音微微提高半度,沈珍珠心口悚然紧收,左手不知不觉牢牢扶住一侧殿门。这女子,竟然是张涵若。

却听李俶沉默顷刻,依旧低声道:“太医早已说过……她身体太过虚弱,我绝不可再惹她伤心……”

沈珍珠听到胸间有什么东西“兹”的一响,清晰,刺耳,如琴弦甫断,再听不清下面的说话。

新月初见,宫灯闪烁,雕檐如画。

然而,早不是旧时明月,不是当年风景。

她缓缓伸手抚向自己胸膛——不痛,一点也不痛,没有万箭镞心的痛楚。

那是什么发出的声响?是心碎了,还是心被生生撕裂?

迟钝的感觉,真好。

很好,很好,一切可以撕裂开,一切可以粉碎,很好,很好。

五年前他处处瞒她避她,现今仍是处处瞒她避她。

原来她是错得这样彻底——她只是他的掣肋。

他既已有佳人在侧,她何必乞他垂怜。

他对她处处迁就,不过是愧疚,不过是怜惜,不过因为她是适儿的母亲。

她还站在这里做甚?既然已经什么也没有了,何不静静的离开。

即使坚持到现在,她什么也没有了,也要有尊严的离开。

她侧转身,抬眸,面上浮出笑容,朝两名随侍宫女作了个走的手势。她看见宫女满面惊骇,似乎要上前扶她。她暗笑:莫非自己的脸色很差,将她们吓着?

她推开宫女,自己往玉阶下走,稳稳的一步、两步……

你们都太过虑,我没有事,什么事都没有。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止步启唇,吐出……

“啊!王妃,不得了了!——”身后宫女失声尖叫。

她回身,茫然地看着这宫女——胡乱叫唤什么!脑中晕眩袭来,撑靠玉阶扶栏,稳稳站立。抬袖轻拭嘴角,袖上霎时染上小片鲜红。

不过是吐出一口鲜血,有什么大惊小怪?

她若无其事,缓缓将唇边的猩红拭去。

“轰——”殿门大开,她看见李俶与张涵若出现在门口。

她居然还冲着李俶笑了一笑。李俶目光深邃,这样远远的望着他,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是喜?是怒?是愠?是忧?

那么离得近呢?执子之手,与子共枕,如何?

结果是一般无二。

张涵若面色一变,冲口唤了句:“沈姐姐……”

李俶却将张涵若手臂一拉,断声道:“还不快走!”

张涵若稍怔,往殿后倒退几步,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珍珠,”李俶疾步朝她走来,话语中带着些许惊慌,天色虽暗,他依旧可以看到她面色的惨白。他焦急的说道:“你休要误会!”

沈珍珠笑着摇头,朝玉阶下摇摇晃晃退了两步。胸臆间血气翻涌而上,一手撑住扶栏,一手抚住胸口,“哇”的吐出两口鲜血。

她还能如何?她终于可以完全死心了吧!

李俶神色剧变,他狂呼一声她的名字,只觉自己心肺将会瞬间爆裂,身形迅捷如雷电闪掠,朝她扑将而去,在她将要坠落的刹那,将她托起纳入怀中。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他平生从未如此惊惧恐慌,脑中空白无法选择言语,只连声说:“你不要这样,你不能有事!”

可是她的身躯是这样纤弱冰凉,她与他双目相接,她淡然的平视着他,好似看着一个陌生人。然后,他看见,她的双眸在逐渐黯淡神采,慢慢地阖上。他无比惊骇,他只能连声呼唤她的名字。

忽然,她睁开眼,眸光如水,波映照人,回复神采。这让他有了错觉,平增希望,俯首与她面庞相贴,颤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珍珠,你吓我,你不会……”

沈珍珠用尽仅存的最后气力,附于他耳畔,一字一顿说道:“记住,我曾对你说过的——若我有一日离开,你须得好好待适儿……”“呃”的一声,侧头喷出大口鲜血,天地昏黑,如坠地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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