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还低头去瞧她,瞧见她耳根处仍旧泛着点红,但面上已无异。
她素来恢复得快,装风轻云淡的本事堪称一绝。
他没再逗她,径自往外走去,走出去没两步,又回头看过来,吩咐道:“把袍子带上。”
殷殷从木施上取下刚替他换下的袍子,正预备叠好,便听他道:“穿上。”
她愣了一下,看向自个儿因淋了微雨而润湿的袄子,迟疑了下,正要推辞,一抬头见到他不怒自威的目光,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乖乖披上,同他往外走。
他却没有往卧房或者净房走,反而向后头走去,等出得致青园后门,一辆马车候在此处,车夫竟是邱平本人,殷殷不由问道:“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沈还没有说话,邱平自然也不会僭越出言,她没有得到回答,只能乖乖跟在沈还身后上车。
马车从西北角门出府,蒋府近日虽守卫森严,但毕竟是沈还的车驾,不敢仔细盘查,只例行让邱平揭开车帘粗略看了一眼。
为首之人的目光隔帘落在殷殷身上,好一阵后才向沈还拱手:“大人请。”
马车驶入长平街,马蹄在空旷的大街上惊起悠远的声响,一下一下地敲在殷殷心上,她着实坐立难安:“方才那人想必会将您带我出府的事情回禀给夫人,夫人那边……”
“她既送了你来我这儿,你自然任我处置。我要让你如何,她管得着吗?”
他这话说得自然,殷殷听来却颇不是滋味,自进蒋府以来,她的生死便一直系在他人身上,何况她人呢。
哪怕是供消遣,也不过送来送去,落得贵人“处置”二字。
明明也是良籍出身,为何居然落到了这般地步?
她微微埋首,长睫垂下,将双瞳遮住,面上仍旧半分情绪也无。
沈还懒散地一掀眼皮,瞧见她这模样,知她必然又不高兴了,不过一笑。
还得他哄着么?
岂不贻笑大方。
一路沉默,待马车在怡楼停下,沈还先一步下了马车,殷殷在后磨磨蹭蹭,他在下边儿等得发笑,这么着可都像他一个小厮在伺候哪位大家闺秀了。
“快点儿。”他自行先进了酒楼。
殷殷被他一催,拖着尚未完全养好的右腿加快步伐,等她跟进二楼雅间,沈还又径自从雅间后门出来,七拐八折地绕到了后院。
邱平右手撑着一把青罗伞立在后门,见沈还过来,上前一步撑伞,顺带将另一把尚未撑开的伞递给殷殷。
沈还脚步微顿,自行接过了伞柄。
邱平一愣,旋即会意退出伞下,让殷殷跟上。
“大人,我来撑伞吧。”
雨势颇大,沈还打量了一下她的身高,避开了她伸过来接伞柄的手,同她并肩往小巷深处走去。
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并非完全平整,凹陷之处已经注满水,殷殷小心避让着水凼,时不时地迈大步子跨上一步,伞沿的珠子成串地坠下来,偶有几滴沿着脖颈落进后背,她不禁又咳嗽起来。
“着凉了?”
雨巷幽深,衬得他的嗓音愈发低沉。
身上的外袍笼着淡淡的栈香,浅淡的辛味窜入鼻尖,像极了他这个人,疏冷而清寒。
可他私下里说话,却惯常这样柔和。
殷殷微顿了下,才道:“这些时日都是如此,稍一受凉就会咳嗽,并非染了风寒,多谢大人挂心。”
他“嗯”了一声,没再深问,在小巷深处的一处院门前停了下来。
邱平上前敲门,三短一长,门立即从内打开,杨绍正在廊下配药,听闻响动赶紧迎上来,见是沈还亲自过来,愣了一下才道:“大人怎亲自来了?”
“顺路过来看看。”沈还让殷殷先进,收伞往内走,见此院落虽小但陈设尚可,才问道,“如何了?”
“张夫人因患咯血之症,此前又被强行挪动数次,前两日发病得厉害,今日属下过来施过针,暂且将症状压制住了,眼下已无性命之忧。”引路之人往沈还身侧看去,见殷殷身上披着沈还的外袍,猜出来她的身份,径直向她道,“姑娘不必担心。”
殷殷微微怔住,她断然没想过,他竟会主动带她来见她母亲。
她甚至以为,毕竟是件给他添麻烦的事,恐怕要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他要离开定州时,才会告诉她母亲的下落。
杨绍见她怔忪,以为她担忧过度,冲她朗润一笑:“姑娘不必忧心,令堂虽身患沉疴,还需下些功夫才能诊出病根,但眼下没有性命之忧,也算件喜事。”
殷殷回过神来,向他回礼:“多谢杨大夫费心。”
说话间已至明间外,殷殷加快脚步往内室去,沈还也不恼她失礼,稍微落后两步跟在后头,低声问杨绍:“有法子能让她们母女俩说说话么?”
杨绍迟疑了下,颔首道:“也不是不可,但张夫人身体虚弱,顶多坚持一刻。”
“一刻够了,去吧。”
杨绍领命进屋,殷殷顿住脚步,转身看过来,眸底泛着浅浅一寸秋水,语气里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谢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