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不知道陆小凤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话锋一转,又问道:“珠哥的尸骨上有没有什么线索?有没有伤痕?”
金九龄摇了摇头,说道:“他中的毒药的毒性虽然十分霸道,将他的血肉都融化成了血水,但是并没有伤害到他的骨头,他的骨头背面有摔痕,还断了几根骨头,应该是从衣柜中摔到地上造成的。如果世子所说无误,毒药药性发作的时候,他应该被人关在了衣柜里。
在店小二进屋之前,就有一个人进入房间,打开衣柜柜门。那时候贾珠大爷已经死了。这也是为什么衣柜里的血更多一些——这点可以从衣柜四壁上干涸的血迹判断。柜门打开后,尸骨无力支撑,就从衣柜中滑落出来,摔在地上。
那人打开衣柜,也许是因为他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心生好奇,才将柜门打开,也许是因为那个人就是凶手,他打开柜门,就是为了看一看贾珠大爷有没有被自己的毒药杀死。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贾珠大爷摔在地上以后,那个人就离开了房间,将房门关上,直到店小二进屋打扫卫生,才发现了贾珠大爷的尸体。”
王怜花忽然道:“这种毒性如此霸道的毒药,多半需要服入口中,才可毒发。那家客栈是怎么处理剩下的饭菜的?之后有没有人畜和贾珠一个死法?”
金九龄点了点头,说道:“有。据世子派回来的那几个人说,当天他们就听说那镇子上一家养猪的大户家里的猪死了好几头,并且都是和贾珠大爷一个死法。据说那大户家里雇佣的长工先听到猪的惨叫声,顺声过去一看,就看见那几头猪忽然就变成了好几个血球,乌黑的血水自身上滚滚而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几头猪就只剩下几具白骨和流淌满地的污血了。”
金九龄将那几头猪的死状描绘的这般细致,贾珂听着听着,就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虽然竭力不去想贾珠死的时候该有多痛苦,可是那画面却如同冬天的寒风一般,呼呼朔朔的不断往他的脑海里灌。然后那画面忽然碎裂了,每一片碎片,都化为一柄最锋利也最冰冷的刀子,直直插入他的脑海之中,他不禁深吸口气,心中暗道:“珠哥怎么会招惹上这么可怕的人?”
王怜花瞧着他眼里的泪光,只觉得这眼泪好像淅淅沥沥的小雨,全落在了自己心里。
他抬起那只手伤的手,用手背去擦贾珂眼睛。贾珂握住他的手腕,亲了亲他的手背,手背上沾满了泪水,贾珂自己的泪水,又苦涩,又甜蜜。
贾珂忍不住又亲了亲他的手背,然后放开他的手腕,笑道:“我没事。”
王怜花也笑了,说道:“我什么时候说你有事了?我只是想要摸摸你而已。”
贾珂知道他的心意,朝他一笑,然后看向金九龄,说道:“这件案子双岭镇那边的官府有没有去查?”
金九龄道:“这案子这么轰动,他们自然是要花好大力气调查的。只是没人知道贾珠大爷是怎么去双岭镇的,又因为发现他的尸体的时候,他的模样已经不可辨认了,因此这案子一直都无从下手。”
贾珂“哦”了一声,说道:“他死去的前一天晚上,双岭镇上有一个拍卖,当时第二十三件拍卖品就是他。”
当初贾珠去城外写生,遭遇强盗,被强盗掳走的时候,荣国府四处找他不到,就曾经报案找他,六扇门也派出了不少捕快去找贾珠,但始终找不到人。众人均觉得贾珠要么被杀了,要么被卖了,因此金九龄听到贾珂说贾珠成为了拍卖会上的第二十三件拍卖品,并不惊讶,只是问道:“原来是这样,那贾珠大爷是被谁买走的?”
贾珂迟疑片刻,然后承认道:“是我买下来的。”
王怜花听了这话,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贾珂会承认这件事。如今贾珠惨死,如果让人知道贾珂曾经在贾珠死之前见过他,那么有心人很可能会把贾珠的死栽赃到贾珂身上。
金九龄听到这话,心中惊讶,问道:“那之后呢?”
贾珂便将自己如何假扮花无缺,如何将贾珠带回客栈,发现贾珠身上被人下了蛊虫后,又如何让贾珠去天字六号房找陆小凤,他和王怜花连夜换了客栈的事说了。
贾珂道:“吴明将珠哥绑到双岭镇,是为了用他逼我现身,所以我用花无缺这个身份将他带走,之后将他交给陆小凤。吴明的手下不知道花无缺是不是我,在没有确定我的行踪之前,是决不会将珠哥杀死的。因此直到现在,我都想不通,究竟是谁对珠哥下的毒手。”
金九龄沉吟片刻,说道:“咱们想要破获此案,就必须找到陆小凤和宫九,只是宫九此人既然是吴明的手下,还曾经害过陆小凤,陆小凤能和他同出同进,只怕陆小凤是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宫九。陆小凤既然不知道宫九的真实身份,自然不会对他设防,但愿咱们找到陆小凤的时候,宫九还没有对他下毒手。”
贾珂点了点头。
金九龄又道:“贾爵爷,那天晚上你在双岭镇买下珠大爷的事,最好还是先别对旁人提起。我去过贵府,贵府的二老爷和二太太情绪都非常激动,如果她知道你和珠大爷在双岭镇见过面,只怕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
贾珂淡淡一笑,说道:“多谢金捕头提醒,还望金捕头在找到陆小凤之前,先将这件事替我保密了。”
金九龄笑道:“一定,一定。”
王怜花道:“金捕头,还要请你帮我们找一个人。”
金九龄道:“是,不知王公子想要找什么人?”
王怜花道:“金花婆婆。”
金九龄怔了一怔,问道:“金花婆婆?东海灵蛇岛主人金花婆婆?”
王怜花道:“怎么?”
金九龄忽然笑了起来,说道:“金花婆婆如今正在牢里,两位想要见她,倒是容易得很。”
贾珂和王怜花听到这话,不由对视一眼,他们两个显然没想到,金花婆婆会被关进大牢。
贾珂问道:“她因为什么罪行被关进去的?”
金九龄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来,说道:“偷窃。”
贾珂奇道:“偷窃?”心念一转,忍不住笑道:“她偷的不会也是倚天剑吧?”
金九龄道:“如果她偷的是倚天剑,那倒没什么稀罕的了,毕竟峨眉派前任——不,独孤掌门死在了天一神水上面,峨眉派死了那么多人,剩下的人多半都是灭绝师太的亲传弟子,灭绝师太只怕已经如愿以偿,重新坐回了掌门的位子——毕竟峨眉派掌门人都能为了盗取倚天剑,易容混入汝阳王府,金花婆婆这么做也没什么稀奇的了。就是因为她偷的东西实在可笑,所以我才觉得其中一定有古怪。”
王怜花听他不断卖关子,心中很不耐烦,等他语声一歇,立马打断他的话,询问道:“她偷的是什么?”
金九龄道:“她闯入药铺,偷了几棵人参,仅此而已。那几棵人参虽然不错,加起来一共也就二十多两银子,她被判了一个月的监|禁,九天前入的狱。据她说,她之所以去偷人参,是因为她老公银叶先生前段时间被人打死了,当时这家药铺卖给她的药材不好,她才这么做的。不过照我看来,她之所以偷这些东西,不像是为了那几棵人参,倒像是为了避难。”
贾珂心道:“避难?她老公刚被人杀死了,她不急着□□,想要避什么难?”想到这里,心中一动,问道:“最近有波斯人来京城吗?”
金九龄哪会知道金花婆婆的真实身份是波斯明教的圣女,自从和韩千叶相爱以后,就易容成金花婆婆,多年来东躲西藏,生怕波斯明教的人找到她。这时听到贾珂这话,心中甚是惊奇,不知道他怎么会由金花婆婆想到波斯人,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几位,是波斯的使臣,听说里面还有波斯明教的人。
他们说他们之所以不远万里,来到中土,是因为他们听说中土明教被朝派兵廷围剿了。这中土明教源于波斯明教,是他们的分支,所以他们来到京城,一来是为了代中土明教向皇上道歉,二来是因为中土明教偷走了波斯明教的《乾坤大挪移心法》,他们想向皇上讨回《乾坤大挪移心法》,不让心法外传。”
王怜花心生好奇,问道:“那之后呢?他们既然和波斯使团一起过来的,皇帝总得亲自接见他们吧。听到他们这么问,皇帝也总得有个答复吧。”
金九龄说道:“听说皇上听了他们的请求后,就笑说:‘朕从来没有听说过此物,朕的将军们也从来没有见过此物,今天朕也是头一回听说这名字。你们若是想要找到那《乾坤大挪移心法》,不如多花些钱,请江湖上的人帮你们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当时拿走这心法的人,朕从来都不插手江湖上的事情,倒帮不了你们了。’这么说完,就不再搭理他们了。”
贾珂遗憾地道:“阳顶天待在光明顶密道里的尸骨都被成昆摔碎了,我想《乾坤大挪移》的心法十有八|九也是被他拿走了。那可是一门神功,真是可惜,可惜!”说到这里,自然而然地想起他先前那趁乱让王怜花夺走明教诸多高手的内力的计划,也因为他坠落山崖而彻底泡汤,不由更感遗憾。
王怜花眼珠一转,笑嘻嘻道:“金捕头,那些波斯明教的人现在还在京城吗?”
金九龄点了点头,面露鄙夷之色,说道:“他们就是冲着这《乾坤大挪移》的心法来的,心法还没有拿到手,他们自然不肯回去了。”
王怜花笑道:“那正好,你不妨去找人卖个好,告诉他们,这《乾坤大挪移心法》如今就在吴明的同伙成昆的手里。那成昆非但不是中土明教的教众,反而是覆灭中土明教的大仇人,他们别待在京城浪费时间了,还是赶快去找成昆,省的这《乾坤大挪移心法》外传吧。”
金九龄笑道:“多谢公子提醒。只是我担心我跟他们说了这件事后,他们因为不知道成昆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无从下手,不仅不肯离开京城,反而还要去叨扰贾爵爷,让他给他们指条明路出来。”
王怜花觉得他这担心有理,正想说他别去了,就听贾珂笑道:“那倒没什么,听说波斯明教的人武功颇高,有他们看家护院,我也可以睡个好觉了。”
王怜花哈哈大笑,说道:“妙,妙极了,拿波斯明教的人当护卫,只怕波斯明教教主都比不上你我派头大!”
贾珂笑道:“那算什么,你若喜欢,改天我把波斯明教的教主弄来,守着你睡觉。”
王怜花噗嗤一笑,说道:“我倒无所谓,可是你不会吃醋吗?波斯明教的教主可都是教中圣女的。”
贾珂笑道:“那……那还是算了。哈哈!”
然后看向金九龄,说道:“金捕头,请你带我们去见一趟金花婆婆。”
金九龄虽然不知道他二人为什么要去见金花婆婆,仍是立马答应下来,拿上腰牌,三人离开六扇门,去了大牢。
金花婆婆犯下的罪行很轻,住的牢房还算干净,牢房里一共住着七人。牢头领着贾珂等人过去的时候,她正坐在西首屋角,凝视墙壁,默默发呆。牢房中其余六人并不敢招惹她,两两三三地凑在一起说话,声音又低又轻,似乎唯恐他们说话的声音大了,烦扰到她,惹她生气。
贾珂走到牢房前面,金花婆婆听到脚步声响,便循声看了过来,就见贾珂站在铁栅栏旁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由吃了一惊,走到铁栅栏旁,含笑道:“贾大人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她毕竟是看着小鱼儿长大的,虽然贾珂没有穿官服,她仍是一眼认出,来人是贾珂,而不是小鱼儿。
贾珂微笑道:“婆婆日安,我最近在查一件案子,有件事想找婆婆了解一下情况。”又看向那牢头,笑道:”陈牢头,还要劳烦你开下门,然后找一个干净的房间,让我和金花婆婆聊几句。“
陈牢头恭恭敬敬地道:“是,贾大人就用我们的审讯室好了。”一面回话,一面从腰间拿出钥匙,插入锁孔,将门锁打开。
金花婆婆眼中露出警惕神色来,却并没有说什么,陈牢头带他们来到审讯室,送上清茶细点,然后将门轻轻关上。
这间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贾珂笑道:“婆婆请坐。”
金花婆婆笑道:“贾大人是要找我老婆子问什么?”
贾珂微微一笑,道:“婆婆可能不知道,平一指平太医是我的好朋友,我听他说了你和银叶先生,就想去看望婆婆。一来我蒙小昭照顾多日,才捡回这条命来,心中对小昭实在感激,婆婆既然是小昭的母亲,我自然也应该尽尽晚辈的心意;二来我想向婆婆问问那个杀害了银叶先生的西域头陀的事。只是没想到婆婆竟然身陷囹圄了。”
金花婆婆初闻“平一指”三字,脸色已经变了,等贾珂把话说完,她淡淡一笑,看了坐在旁边的王怜花一眼,又看了贾珂和王怜花相握着的手一眼,说道:“小昭这些天来,一直都很挂念你。”
贾珂笑道:“在我心里,小昭就像是我的亲妹子一样。”
金花婆婆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会对那个西域头陀感兴趣?”
贾珂道:“因为我怀疑,那个西域头陀,很可能是明教的光明右使范遥。”
金花婆婆闻言,怔了一怔,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登时就变了。她虽然戴着面具,可是那种憎恶与痛恨混杂在一起的感情,却通过面具,清晰的浮现在她的脸上。她的手本来搭在桌上,此刻不自禁地用力捏着桌角,发出咔哒咔哒地响声,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木头桌角已经化为了一堆碎屑,扑簌簌落在地上。
金花婆婆冷冷地道:“不错,就是他!”
贾珂道:“婆婆确定吗?”
金花婆婆满面痛苦,眼中似有泪光,说道:“他毁了容貌,因此我没有认出他来,只是隐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经你提醒,我才想起他是谁来。他的容貌虽然变了,但是身形却没有变,他偷袭我和银叶大哥的时候,刻意隐瞒了武功路数,因此我也没有想起他来,可是回过头来,仔细想想,确实是他。”
金花婆婆顿了一顿,继续说:“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曾经找过你,想要你告诉我王云梦的藏身之处,好求她医治好银叶大哥?“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当然记得。”
金花婆婆冷冷地道:“那次就是他出手伤的我和银叶大哥。多年前我在明教的时候,他就对我痴心一片,后来我和银叶大哥成婚,叛出明教,我俩下山那天,他曾经下山拦住我们,求我不要离开光明顶,我让他走开,他就出手想要杀死银叶大哥,被我奋力拦了下来,我和银叶大哥的武功虽然不如他,但是两个人合在一起,倒也和他打了个平手。
后来阳教主失踪了,明教众人,人人都想要当上教主,好好地明教自此四分五裂,我听说他也离开了光明顶。那一回我遇见他,他的容貌还没有毁掉,只是在脸上做了手脚,扮成了一个西域番僧,不知道鬼鬼祟祟的在做些什么。他瞧见我和银叶大哥以后,就出手伤了我们,若是他只用武功,倒也不怕,偏他还用毒,才让银叶大哥毒入肺腑,若非你告诉我们万春流的所在,只怕银叶大哥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这次……这次和那次何其相像,我早该想到他的!从他对我手下留情,却对银叶大哥穷追不舍,势要将他杀死的时候,我就该想到,若非那头陀是认识我的人,哪有人会对我这样一个老婆子手下留情,银叶大哥又怎么会得罪这么阴毒的仇人。嘿嘿。嘿嘿。”说着,不住冷笑,眼泪却自眼中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