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对王怜花一笑,然后托着他那只受伤的手,叫来衙役,让他向那几个帮玄慈方丈治伤的太医讨要伤药和绷带,在王怜花手掌上倒上伤药,划了几划,已经在他伤处薄薄地涂了一层,再用绷带将他手上伤处紧紧包好。
站在戏台上的唱戏的人不演了,戏台下面的观众自然就看不下去了,贾珂叫衙役拿药的时候,皇帝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在这里是为了审案,而不是为了看戏。
这当然不能怪他,水母阴姬的自杀和她与其他女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对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人的皇帝冲击力实在太大,他看着水母阴姬的尸体,就想:“朕的后宫之中,哪些人平日里来往太过亲近了?等此间事了,朕要好好查查。”
他看着司徒静扑在贾珂怀里,贾珂没有拒绝,就想:“从前朕也没看出贾珂喜欢男人,怎么这一趟回来,忽然就对男人深深钟情了?现在看来,他也是乐意亲近女人的,只是他如今年纪尚小,在这种事上就如同一张白纸,见到王怜花,略有几分情意,就以为那是铭心刻骨的真爱了。
也是,这王怜花毕竟是王云梦的儿子,当年王云梦出现在朕的面前,登时满堂生辉,明艳不可方物,朕何尝不对她一见钟情呢。王怜花虽然是个男人,若只看外貌,也不比他母亲逊色,难怪贾珂为他神魂颠倒,自以为是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真爱。
过上一两年,等他见惯美人,不用别人拆撒,他自己就厌倦了。到时候朕正好把女儿嫁给他。”
这时贾珂已经要来伤药,他手法极快,皇帝转念之间,他已经将王怜花的手包好,皇帝咳嗽一声,众人齐齐看向他。
皇帝道:“没想到水母阴姬师徒这么容易就自尽了。”抬手一指躺在地上的十五人,问道:“你刚刚说你准备了三样东西,你已经说了两样,那这第三样——这十五人是做什么的?”
贾珂正想走过去,王怜花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拉他袖口,他停住脚步,王怜花已经挖出一块伤药,抹在他手上那道伤口之上。
这中间不过一两秒的时间,落在众人眼里,贾珂仅仅是步伐一顿,便继续前行,走到皇帝面前,说道:“回皇上,微臣在飞仙岛遇见假叶孤城以后,他准备了一艘船送我回来,还跟我说他要去东瀛找一个铸剑大师。
微臣和他在钱塘江分开后,直奔杭州城,才知道前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微臣先前在仙人渡镇,醒来后却出现在了南海,微臣实在不懂为什么抓住我的人不将我杀了,或者像栽赃王怜花一样栽赃我什么罪名,而是要不远千里将我带去南海,扔进海里。
因此微臣当时就怀疑,那人将我扔到南海,是不是想要让我遇见叶孤城。”
这话乍一听十分古怪,可是如果和叶孤城这两个月一直待在京城这件事放在一起看,就十分的明白了。
皇帝颇为赞赏的看他一眼,问道:“你当时就察觉到你遇见的叶孤城是假的了?”
贾珂道:“微臣当时没想过叶孤城是假的,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因此微臣找了一些朋友,在海上拦住了叶孤城的船。刚登上船,就发现船上的人都换了一张脸,并且都装作不认识微臣。
可是微臣毕竟在船上待了好几天,他们虽然能更换面容,却换不了两眼之间的距离,因此尽管他们极力掩饰,微臣还是认出来,他们确实就是先前送微臣回中原的那些人,这才知道原来微臣遇见的叶孤城也是假的。”
皇帝心中一凛,问道:“那现在是他们的真面目了吗?”
贾珂摇一摇头,道:“虽然现在仍然不是他们的真面目了,可是当时我打量他们许久,还是认出了其中一人是谁来。
想想也是,叶孤城和江湖人最大的区别,不是他的剑法有多么高明,而是他自幼在白云城长大,白云城虽然只是海外小岛,但城中已有近千民众。在他小的时候,他父亲是白云城城主,后来他父亲过世,他就成为白云城城主。
他早已习惯众星捧月的生活,他的做派,谈吐,习惯,喜好,实非一般江湖人能够模仿出来。至于模仿他的人剑法好不好,反倒没什么关系,毕竟人人皆知叶孤城每出一剑,必杀一人,没有人会随意叫他拔剑的。”
皇帝一听,不由一呆,暗道:“他这话难道是说,模仿叶孤城的人竟然是哪个勋贵出身的人?他能认出那人是谁来,当然是因为见过那人,可是……那是谁呢?”想到这里,如芒在背,大感恐惧,低下头去,凝视着那十五人。他们身上的穴道皆被封住,此刻只能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任众人打量。
皇帝的目光在他们这十五个人的脸上转来转去,他看了半晌,却始终看不出这十五人中谁比较眼熟,又看了一会儿,心下已是很不耐烦,于是抬头看向贾珂。
一缕缕金色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映照在贾珂的脸上,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似在望着自己的脚尖。
他刚刚还神采飞扬,口若悬河,哪想到这会儿却似已处于老僧入定般的宁静状态,对周围一切,都再也不感兴趣,他似乎就要睡着了。
霎时之间,皇帝脑海中思绪如潮,一时想:“他怎么不说了?是在卖什么关子吗?”随即又想:“不对,他没必要在这事上卖关子,他不再说,是因为他不想亲口说出这件事来。他要朕带一众王爷过来,他刚刚问过无花,假谢麟的暴露是不是那个吴明安排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看向在座的王爷们,道:“你们过来认认,这些人里有没有你们的儿子吧。”
众人听到这话,皆是愕然,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皇帝看了一眼贾珂,贾珂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但是他并没有出言反驳,显然皇帝猜测的是对的,这十五个人里,确实藏着一个皇亲国戚。皇帝心中顿时有了底气,双手交叠,看向众王爷。
群豪哪想到这件事还会和哪个王爷扯上关系,心情不由混乱异常。有些人想着平日里皇家的热闹连传也传不到他们耳朵里,何况亲眼看见了,今天还真是走运。有些人担忧今天他们看了皇家的热闹,会被哪个达官贵人记仇,日后少不了被人清算,心中犹豫该不该离开。一时四下鸦雀无声,只听见沉重的呼吸之声。
贾珂趁着众王爷听皇帝的吩咐,起身到那十五人面前打量他们的模样,他走回王怜花身边,将他那只受伤的手托了起来,吹了吹气,道:“是不是很疼?”
王怜花觉得他刚刚往自己伤口上吹气的动作非常像哄小孩用的,不由横他一眼,然后凑到他耳边,也不知道是为了说话,还是为了用嘴唇去有一搭没一搭的亲吻贾珂的耳廓,压低声音,说道:“是不是太平王?”
他说话时吐出来的热气,犹如万千柔丝一般,拉着贾珂转头,在他还没来得及转开的嘴唇上落下一吻。
王怜花猝不及防之下,被贾珂亲了一口,却半点没有害羞,反而忍不住凑过头去,吻住了贾珂的嘴唇,还伸出了舌头,游进贾珂的两片唇瓣之间,就要撬开他的牙关。
贾珂向后一避,他为自己高估王怜花的羞耻心忏悔了一秒钟,笑眯眯的看着王怜花,轻轻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怜花笑道:“我刚刚看见你在听见无花说吴明应该姓宫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贾珂睁着大眼睛,看着王怜花,目光之中颇有惊奇和赞叹的神色,他显然没想到王怜花连他一瞬间目光落在了哪里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后他噗嗤一笑,轻轻地道:“你真是个一刻都离不开我的小醋精。”
这一句话似调侃,似赞叹,似欢喜,似得意,说来透着一股心满意足,王怜花听着极是烦恼。既感觉这话实在伤自己面子,很想反驳贾珂自己才不爱吃醋,更没有一刻也离不开他;又想扑进他怀里,亲吻他,将自己揉碎在他的怀里,占有他,或者被他占有,告诉他,他是自己的,他本就一刻都不许离开自己。
可是偏偏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牵着手,就像他们很小的时候那样。
一想到小时候,心里忽然很软,很软,就好像化为了一汪春水一样。
王怜花微笑道:“你从前还说要带我吃很多京城做饭好吃的酒楼呢。”
贾珂笑道:“明天去吃,好不好?你要陪我一辈子待在京城,我真怕你吃腻了。”
忽听得太平王惊呼了一声,将一个白衣人从地上搂在怀里,伸手扒开他的衣服,寻他胸口胎记,看了一眼,然后将他放在地上,他自己也跪在地上,连着磕了不知多少个响头,全身冷汗直流,颤声道:“皇上,臣弟罪该万死。”
皇帝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比他还吃惊。
这天下谁不知道,卫国最尊荣高贵的人,除了当今天子之外,就是太平安乐富贵王。
皇帝对赵王,还有几分因为两人年纪相差太大,皇帝又多年无子,把他当自己的半个儿子养的半兄半父的感情。
太平王只比皇帝小了三岁,当年皇帝登基,太皇太后权倾朝野,满朝文武,没几个人肯听他这天子的话,太平王对他这个哥哥忠心耿耿,在朝政上对他帮助良多。
皇帝顾念旧情,掌权后也一直厚待太平王。
这些年来,他以为他们手足情深,足以传为佳话,哪想到临到老了,太平王竟然狠狠的从背后捅了他一刀。
皇帝不动声色地微笑道:“朕怎么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他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声音还是隐隐发涩。
太平王涕泪横流地道:“皇上,臣弟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但是……这小子就是臣弟的世子。”
说完,用力在那白衣人的脸上搓揉起来,不过一会儿,那白衣人的整张脸就变得斑斑驳驳,不少碎屑自他脸上纷纷落下。
皇帝看不过去了,叫侍卫端去热水,太平王将热水泼在白衣人的脸上,又用力搓揉,好半天终于露出白衣人大半张脸来,虽然肤色发红,但任谁都能认出来,那面具下面的脸,果然是太平王世子的脸孔。
皇帝瞧着太平王,霎时之间,小时候一起玩闹,一起读书,再大一点,两人微服出宫,你帮我送情书,我帮你找人英雄救美,更大一点,两人生活在太皇太后的威压之下,一起鼓劲,一起商量对策……这些往事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他心里又惊怒,又难过,茫然一片,良久,叹了口气,道:“贾珂,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贾珂应了一声,松开王怜花的手,走上前去,道:“王爷,下官可否先问您一个问题?”
太平王道:“贾大人,你问。”
贾珂道:“请问您是否认识姓宫的人?”
太平王怔了一怔,道:“是……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我去江南办差,遇见了一个宫姓女子,我对她一见钟情,后来她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就离开了我,再也没回来找过我,如今她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
皇帝微微皱眉,想起太平王妃始终无子,世子也是太平王的一个侍妾生的,只是那侍妾究竟是谁,皇帝从没留意过,皇帝想起无花刚刚说吴明可能姓宫,心里又惊又怒,问道:“这儿子就是水鹫?”这说的是躺在地上的太平王世子。
太平王迟疑许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说道:“皇上,臣弟从前一直以为他是臣弟的亲儿子,直到他年岁渐长,几年前臣弟就发现他长得不仅不像臣弟,也不像他的生母,因此不敢说当年那个宫姓女子给臣弟生的儿子究竟是不是他。”
皇帝冷笑一声,心中更怒,说道:“现在他参与谋反,你就觉得他和你长得不像,不是你亲儿子了,从前朕怎么没听见你这么说?”
太平王冷汗直流,说道:“只因臣弟虽然有所怀疑,可是没有证据,自然也不好随便猜测,以免伤了父子情。只是……只是没想到这个孽障竟然会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臣弟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么做。”说完,看向贾珂,道:“贾大人,请你将他身上穴道解开,让我问问他,他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贾珂轻轻叹息,道:“王爷,这种事问世子只怕是没用的。”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拿出来了一方白绸,双手递给太监,道:“臣这里有一样东西,想请皇上过目。”
皇帝心中好奇,从太监手里接过来那方白绸,展开一看,发现白绸是一副人像,虽然画功一般,但看起来十分眼熟,仔细一看,登时发现这画像上的人的眉眼口鼻都和太平王有相像之处。
皇帝心中愕然,略一回想,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背脊上直泻下来,暗道:“这么一对比,世子果然和他长得半点儿也不像。”他凝目看向贾珂,问道:“这是谁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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