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来了一个道人,据说又是个道医,精通长生药理,亦能巫术。
这日,乳娘刘氏不知从哪儿听来消息,“姑娘,我听说那位道长可治世上万疾,您知道吗?相爷虽面上不说,其实,一直在想各种方法治您的哑疾呢!”
江沅正窗下拨筝,只听“铛”一声,眼露惊诧疑惑。
刘氏赶紧递茶过去,笑:“哟!姑娘吶,我们居然都还不知道!其实,为着您这疾,相爷一直是放心里的,虽然没对咱们明说,却一直揪着宫中的太医们询问,而太医们呢,也是来咱们府邸给姑娘看过好几次不是么?一个个都束手无策的,相爷为此,还发了好大一场火呢!”
江沅一直精神处于恍惚的状态,“哦?是、是吗?”
她有点不敢信,“他原来一直很在意我的哑疾,你怎么知道?”
刘氏道:“相爷想法把那道医请了来府,这,我还是听大总管程敏说的!为的就是要给姑娘治哑疾!”
江沅坐于琴几伸手轻抚着丝弦。
又是好几日过去了,窗外的红枫叶缀在秋风里,充满瑟瑟凄冷秋意。
她还在想那天晚上的事——她一直就没有从男人嘴里套问出什么。心里一直在失落,甚至伤心郁闷。
她想,准是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最近做什么都没有心情,弹琴没心情,画画也没心情,教导陪伴小姑子傅琴更是没有心情。
她甚至还在想,到底得陇望蜀了!
回想刚出了事被未婚夫陆钟毓退婚的当口,她嫁他,不就图个终身有靠和名誉吗?
像什么情啊,爱的,如水中月镜中花,根本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伸手轻轻摸着胸腔里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嘴角浮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到底,从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管不住、变得这么不安分起来?哎!她站起身。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男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让她联想翩翩——他有没有可能喜欢上她?现在,她不能再想了。
那乳白色小松狮犬多多,正咬着尾巴地上打装,她轻轻地抱它起来。“多多……”
她一边抚摸小狗的背脊,一边在心里呐呐自问自语,咱们应该结束了是不是?
结束这场无果的单相思,还是从今后起,老老实实做他的首相夫人,什么也不奢望……
乳母刘氏一会儿去干其他的活路了,屋里几个丫头在打扫的打扫,抹灰的抹灰。她环视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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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再问我这样的蠢话,什么醋不醋的!”
她嘴角越发苦涩扬起来,是想起那天,男人也是站在这个地方,她一遍遍问他,逼他,他却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双颊绯红,最后,沉默良久,才又可气又可笑说,“没有一个做丈夫的,能容忍得了自己老婆给头上戴一顶绿帽子!”
这就是他那天对她的回答,对关于陆钟毓那封信的回答。
说完,他就又走了。
江沅闭着眼,深吁一气,慢慢地,又放下手中的小狗多多。“多多……”
她又在心里自言自语,“那天,他走得那么快,那么匆忙,一股子不耐烦,肯定觉得我在自作多情,我怎么就那么失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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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江沅去荷塘吹了风,又淋了雨,其实情况一直没好转痊愈。浑身酸痛,头脑沉重,时不时嗓子干涩如火烧般疼,每日茶饭也不思,小姑傅琴有时候来找她玩,她也病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气。傅琴拿糖给她吃:“嫂子,嫂子,你吃糖,吃糖啊!”刘氏和月桐见姑娘休息,怕吵着江沅,刘氏赶紧支嘴月桐,让月桐将傅琴带一边玩。傅琴不干,像孩子似地将躺在床榻的江沅死来活拽:“你起来嘛!起来嘛!我要你陪我玩!”
月桐赶紧拉她,劝哄道:“琴姑娘,好姑娘,你嫂嫂病了,让她消息一会儿,咱们不打扰她,好不好?对了,你会玩红绳吗?奴婢来教你翻红绳呐!”
“……”
如此这般,才把傅琴给拉劝出去。
江沅躺在床上,药也不想吃,浑身懒得动,没有力气,怏怏的,越发像个病西施。
最后,还是月桐激灵,打发完傅琴,将刘氏拉一边,“我看,您老还是想法儿把相爷去请过来吧,这不吃不喝的,药也端进去了一口没动,我看,八成是因为相爷的缘故!”
刘氏:“这话怎么说来?”
月桐:“您老没瞧见啊,那天晚上,自打相爷从这里出去,姑娘就失魂落魄了!相爷一去好几天,也再没来院子看过她,姑娘就越发憔悴消瘦!所以,光吃药是没有用,心病,还需心药呐!”
月桐一席话,刘妈妈恍然大悟。“哎!冤家!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猛一拍手,便摸着黑提着灯笼去找傅楚了。
***
“什么?!她不吃药?居然都还没好?”
“什么,还加重了?!”
“你们、你们这些蠢东西,都是怎么照顾的!”
傅楚手在颤,重重一拳,拍在桌子,声音咬牙切齿,浑身发冷。
刘氏跪在那里,回复也不是,不回复也不是,只干干笑:“原是怪奴婢们的错,不会照顾夫人!可是,相爷既如此关心姑娘,为何不去亲眼看看她呢?未准儿您一去她就好了呢!她不吃药,奴婢们左右哄劝的,怎么也不吃,相爷,您若去劝劝——”
刘氏何等老沉机敏,这话说得太明显寓意不过了。像是把这对男女的关系看得清楚分明。一个敏感自卑,而另一个……是啊,这男人,到底怎么想的!
刘氏心里打漩,也百般纳闷不解。说他热呢,他有时候又冷;说他冷的呢,你看看他现在这样子,甭说其他余下的对姑娘好,就是现在一听风寒了没好不吃药,这样的反应,绝对不是装的!
男人道:“我去看看!”
撂下手中的公文,不管不顾的,“哼!她定是在赌什么气吧!不就是在赌我的气吗!是怪我那天没——”
他顿住了,闭着眼,深吁一气,“这小妖精!什么时候居然还会拿这个来捏我!哼!我这去,看她还吃不吃!”
***
江沅其实并非真的在赌气,真不是。
她静静望着床顶的绣芙蓉花帐顶,躺在床上,乌黑青丝散拖于枕畔。
她的眼睛水雾雾,乌黑沉静,一动不动地,也不知望了多久就这样呆呆地出着神。
她觉得孤独,从未有过的寂寥与失意挫败感。
童幼年时,由于一场哑疾,改变了命运,父母故而因此选择遗弃她;眼看就快要与未婚夫成亲时,出了一桩所谓“丑事”,陆钟毓各种借口理由,也算是将她遗弃了。现在,他给了她那么一点星火渺茫的希望,她以为自己看见光明,结果呢……自作多情了不是?这万丈红尘,滂沱世界,难道,她真的就不值得一个人去疼惜、去爱吗?
她感到一阵阵胸腔的幽愤与酸楚。
“姑娘,相爷来了!来看您了!”
乳母刘氏声音,接着,脚步声,端茶送水的声音。
江沅此时又侧躺在床,她正要起来,现在披头散发的模样,还是慌。
身子刚动了一动,然而,可是,又继续闭着眼继续睡了。
装睡。
很久很久以后,江沅诧然回忆起她这番“作态”——其实,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默许纵容宠她了不是么?若非默许、这样纵容知道她即使这样他也不会对她生气,那么,还敢这样无礼放肆吗?有些话啊,为什么非要问出个结果来呢!有些问题的答案,只需用眼睛观察,细细地看,她是个哑巴,难道还不明白这个理儿吗?——她已经恃宠而骄了,不是么?没有人敢这样对男人无礼,除非,那人想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