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身为杨家人,有些……”
‘为此身为杨家人,有些苦总得要有人去受的,老二啊只能让你忍辱负重了。’
老爷子杨英没有说完的话是这样的,不过被杨绦打断了。
“老爷子你可别和我摆家族大义这一套!匠户世袭,杨家的匠籍总要有人继承的,这没错。
可就算日后脱籍,也只脱他杨谦和杨谚的妻子和后代子女,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我杨绦及我的子子孙孙依旧会是贱籍!
你们杨家的荣耀,与杨二有甚相干?”
他杨绦前世活到近四十岁,虽没这杨老爷子年纪大,但他半生风风雨雨,经历过的事情绝对比这老爷子的更多。
老爷子藏在冠冕堂皇之后的那点偏心心思,他一眼就能看透,即使裹上再多层家族大义都一样。
要是杨家这一大家子,以前一家人就都感谢杨二的付出,并且从始至终同舟共济,那杨二还真会忍辱负重——毕竟的确总要有个人去承袭杨家的匠户户籍。
但最后的结果是,杨二想不开投河自尽了。
因为杨家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或者没看见他的付出,没有半点怜惜和感谢不说,还嫌弃他给漠视他。
李桃花更是一有不如意,就随意迁怒于他,时常像刚才那样咒骂他:‘怎么不去死’,‘当初就不该生下来’,‘就算生下了也该早早按尿桶子里淹死了才好’……
杨二才十二岁,古人又早熟,可不就正碰见了青春叛逆期开始的时候,偏偏听得懂话却又想不透,最容易钻牛角尖了。
昨天中午时候,杨二在外面被那些对新搬来的杨家有意见的长舌妇,说了好些挑拨的话。事实上也不是挑拨,而是以前从未在他面前挑明过的大实话。
让杨二明白了家人的偏心,匠户贱籍意味着什么,让他对亲兄弟当官做宰而他子子孙孙都只能做人下人觉得不甘不愿……
因此杨二回家时心里非常不是滋味,结果一踏进家门,又被李桃花逮着好一通咒骂。
李桃花骂孩子——专骂二儿子杨二,骂了十二年是骂习惯了的,昨日那一通咒骂也不是她真生了多大的气,而是已经习惯了,张嘴就骂,然后越骂越顺溜伤人的话一套接一套:
“十二岁大的人了,一天还无所事事在外闲逛,你弟弟才十岁都已经早出晚归去读书了,你说你怎么这么懒这么没用!”
“你说你这个人中什么用!只知道浪费老娘的粮食,让老娘白白养着一个吃白食的!”
“这杭州城里河渠多的是,你索性跳进去,淹死了还干净呢!”
“成天就知道张嘴喊吃,你除了吃还会做什么?!你看看你哥哥和弟弟,你再看看你自个儿,你说你有什么用!”……
李桃花之后骂的话,杨二都不用再多听就能猜到,因为他被骂的时候多了都已经背下来了。
只是昨天杨二没像以前一样,被骂了也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放在心上,反而有一句话一直在他脑子绕啊绕,怎么也绕不出去了……
‘杭州城里河渠多的是,你索性跳进去,淹死了还干净呢!’
杨二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等李桃花骂完之后,就飘飘荡荡出了家门……
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织造局旁的运司河边。
杨二想着,等入秋时他就要进局里当幼匠,当满三年幼匠后就接他爹的班正式入局服役,就此一生终了……
他的子孙也会像他这样没出息的终了一生,子子孙孙都是匠户贱籍……
整个家里也没人喜欢他,都嫌弃他无用……
于是,‘咕嗵’一声,杨二投了河。
杨绦今早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没在辛苦十来年终于买下的九十多平的家里,他筹备五年才终于万无一失开起来的纺织厂的开业剪彩,自然也不能去了!
……
杨绦稍稍走神了。
不过不等他想得更多,李桃花那把尖细炸耳的嗓子,就将他思绪拉了回来。
“那你有本事,也去科举脱籍啊!谁让你没本事呢,没本事你就活该子子孙孙都是匠户贱籍!”
李桃花这话是真狠。
是啊,没本事怪谁?活该你子子孙孙都是贱籍!
但是杨绦却都不带卡壳的,迅速回怼:
“那你们倒是也让我去读书啊!就连杨谦这已经寒窗苦读近十年的天纵之才,都没还没能考上秀才呢,我这一字不识的没读过半天书的,还能有本事参加科举、考上进士、脱了籍?
真是这样,那全家倾力供养了这么些年的两个读书人,未免也太没用了吧!”
“你们有本事!你们有本事的话,就别叫我去承袭杨家匠户的户籍啊!
你们有本事!就让杨谦或杨谚和他们的子子孙孙沦为贱籍啊!
你们说说,你们有本事吗?”
涉及到己身利益,多半是没这本事硬气的。
杨谦拉了一把杨谚,阻止了他出声。
杨谚看见了,心里暗道:看来这杨谦倒不是一个暴躁冲动的意气书生。
即使杨谦刚才已被他一把猛药下去骂得心里生出了愧疚,这会儿却依旧没被他的言语一激,就开口说由他去当幼匠,且顺道还制止了年幼冲动的杨谚。
换个立场来看杨谦这番行为的话,杨绦都有点赞赏他了。虽不知杨谦学识水平到底如何,能否走得通科举之路,可是换一个立场来看,杨谦这人性情倒是勉强还可以。
初看杨谦,有廉耻之心,也还会愧疚,说明这人根子上是好的,但又能衡量利益得失适度自私、狠得下心来,行事不冲动。
如果自此以后,他杨绦就要长久的做杨二了,那在这封建古代里,有一两个有功名的——最好是做官的兄弟,可以供他借势的话,行事会方便容易很多……
杨绦心里谋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