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意抬起下颌,她发丝上的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勾勒她倔强的轮廓:“怎么说,说什么,和谁说?”
“用嘴说,说委屈,和我说。”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润意愣了。
她不认识这样的祁王,她只知道他素来高高在上,手握无数人生杀,在床笫间依旧不改驰骋本性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往前走了半步,轻轻把头靠在祁王的胸前。祁王不喜欢女人的靠近,可这一次却没有推开她,润意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喃喃说:“奴才不委屈,有您在,奴才从来都不委屈。”
润意不委屈,她只是有时也觉得很累,那些无数血海深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只觉得自己在沧海上浮沉。
她知道自己不该依靠任何人,可有时,她觉得祁王在似有若无的庇护她。她不问,他也不说。
祁王垂眸盯着她的发顶,没抬手搂住她,只是任由她靠着。
*
李廷回到京中的公主府,朱红的灯笼在雨夜里发出雾蒙蒙的光,他一进门就被府里的歌舞惊到了。
长嘉长公主爱看戏,简直是半个戏痴,今日下雨,她把京城里半个戏班子都请了进来,那些一个又一个的清俊小生们围在她身边,有人给她撑伞,有人给她揉肩。
戏台子上的小生们,早就被雨淋透了,他们却像是浑然不觉似的,扭着腰,咿咿呀呀地唱那些京城里新兴的艳曲儿,里头的词句俗艳难以入耳。
偏长公主坐在高高的观台上,笑得开怀。
长公主年轻时也是个美人,现在虽然不再是青葱一般的年龄,可颦蹙起来依旧是美得叫人错不开眼去。李廷站在下头,抬头仰视着她,神情有些恍惚。
一曲结束,长公主笑着鼓掌,一回眸便看见了下头立着的李廷,神色便淡了几分,她用染着红蔻丹的纤纤玉指点了点李廷,慵懒道:“你回来了?”
李廷颔首:“是。一切顺利。”
“嗯,他死了,当年沈氏一族的余孽也不会知道咱们也曾牵扯其中,”长公主满意一笑,“今天你去东园睡吧,晚上不要到主院这边来了,她的美目流连过这些年轻的小生,笑得妩媚,“府里好久没进新人,也太寂寞了些,今天好不容易这么热闹。”
李廷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指甲刺破皮肉带来的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仍旧带着一如既往的清隽笑容。
长公主施施然对那几个戏子说:“你们都学着点驸马的好气度,瞧瞧你们方才争风吃醋的样子,不像话。”虽然嘴上像是在埋怨,语气却还带了两份嗔。
李廷已经走远了,他的小厮压低了嗓子:“爷,公主怎么能拿您和一群不入流的戏子比呢,您是承化年间皇上钦点的状元,若不是尚公主,如今以您的才学,做个尚书郎都是辱没。”
“闭嘴,”李廷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气,“公主岂能容得你议论?”
他长长呼了一口气:“把我的东西都挪到东园去,哦对了,还有我书架上拿几本戏折子,一并拿来。”
“爷,您不是不喜欢这些下九流的东西么,说这些是淫词艳曲。”
雨仍在下,红灯笼笼罩李廷站住了步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淡淡说:“人总是会变的。”
小厮一头雾水,李廷也知道他听不懂,嘲弄的一笑,径自向前走去。
*
昨夜的雨就这么带着摧枯拉朽的势头,呼啦啦地下了彻夜。
天明时,上朝的大臣们都知道了太子薨逝的消息,大伙儿觑着皇上的脸色,也不敢多言。人人都猜不透皇上的心思,这时候提那岂不是要惹火上身了。
礼部尚书硬着头皮去问了,皇上轻描淡写一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让尚书大人愁白了头发,他私下里去请教别人,可人人都知道这是块烫手的山芋,不敢乱接。
下朝后,他专门在祁王出入的仰光门处等着,远远瞧见了祁王,连忙惨兮兮地给他行礼:“殿下,您说这……崇政殿那位的身后事,该怎么办呢?”
本来找祁王讨主意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这位爷从来都不是好说话的主儿。没想到祁王今天倒也仔细思索了一下:“他过去封太子前是晋亲王,就按照这个衔儿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