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魏文昭回头,是魏思年贴身丫头墨兰。
墨兰手里提着一个鲜花篮子,里边深红、浅粉、素白、娇黄的月季,被绿叶衬着开的正盛。
“奴婢见过老爷”墨兰见果然是魏文昭,连忙后退屈膝行礼。
魏文昭双手负后,淡声道:“起来,你家小姐在做什么?”
墨兰小心起身,低头回道:“小姐正跟着辛叶夫人学琴。”辛叶夫人是褚青娘请来的,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小姐,嫁人后不幸家门生变,就出来靠给人教琴为生。
魏文昭一直不大明白,褚青娘为什么会突然请人给魏思年教琴,原先没多想过,现在却忍不住在心里寻思。
“因为褚夫人说,老爷好琴通晓音律,儿女中总该有继承这爱好的。”
耳边蓦然响起声音,魏文昭心里微微一惊,他竟然不知不觉把心里话呢喃出来?这在官场绝对是大忌。尤其现在,明王不会甘心失败,必定会把目光盯到他身上,他需要时时刻刻谨言慎行,不让人知道他曾和昔日明王有过勾连。
魏文昭把微微乱跳的心慌压下去,重新恢复一家之主的模样,一边抬脚往院里走,一边借着话头继续问下去:“你家小姐可还喜欢学琴?”
“喜欢!”说起学琴墨兰明显兴奋许多,眼里星光熠熠,“辛叶夫人说小姐手指颀长,最适合弹琴。”
两个人说着话走进琅琊阁,琅琊阁松树苍苍郁郁,西屋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
魏文昭负手驻足,聆听着不甚流畅的琴音。显然是魏思年在练习弹奏,不说技巧怎样,就是曲谱都有些生疏,可魏文昭却在有些磕绊的琴音里,听到了清静平和之意。
琴音既是心音,想当年他练习弹琴,琴音总有激昂向上的意思,可他女儿小小年纪,却是清静平和。既没有他想象中的幽怨激愤,也没有愤世嫉俗,只有清静平和。像是清澈的潭水,一眼可以看见潭底各色鹅卵石。
一曲结束,魏文昭举步进去,辛叶夫人正给魏思年讲解指法,见他进来屈膝行礼后,结束了今天课程告辞。
魏文昭微微颔首,侧身让人出去,等人走了,才转眼看自己女儿。十二岁的魏思年,身穿天青色罗衫白绫裙,清静雅致,却少了豆蔻年华的俏丽鲜艳。
“女儿见过爹爹。”魏思年敛衽屈膝,低垂的眼睛里闪出点点喜悦。
这是所有的孩子中,除了成儿还喊他爹爹的,魏文昭心中叹息,嘴里温和道:
“起来吧,跟辛叶夫人学的怎样?”
魏思年起身,随着魏文昭脚步,走到桌边站定,嘴角弯起,因为父亲的关心而喜悦:“辛叶夫人琴艺高超,女儿很喜欢她,偶尔听她讲一些人生道理,女儿受益匪浅。”
魏文昭抬眼看自己的三女,清澈的眼睛笑意融融,额头、唇上好几个坑坑洼洼天花坑。
这个孩子终归是破了相。
魏文昭抑制不住心里一疼,多好的孩子就这样毁了,将来找不到高门大户嫁。魏文昭温和道:“喜欢学就好好学,音律可以陶冶人的性情。”
“是”魏思年笑着应了,举手亲自给父亲斟茶。
魏文昭四下看看,雪洞一样的屋子没有任何装饰,床上挂着半新不旧豆沙色帐子。
屋里唯一鲜艳的颜色,是盖琴的枣红绒布,坠着亮黄穗子。哦,还有墨兰正给花瓶换的鲜花。
魏文昭收回眼光,抬手扶着茶盏转了一会儿,慢慢沉吟道:“你母亲很想念你,我看见她给你在绣裙子,应该是为中秋节准备的。”
魏思年喜悦渐渐收起来,垂下眼眸抿唇不语。
魏文昭继续道:“当年她纵容黄氏肆意散播谣言确实不对,可事情过去这么久,她也知错改了,你……”魏文昭顿了下,继续道,“别跟你母亲计较了,好吗?”
褚青娘说他自私,从来用自己的想法替代别人的,魏文昭想,他可以试着学会尊重别人意愿。所以他不强迫女儿原谅吕氏,只是商量她。
魏思年并没有发现父亲小小的改变,低着睫毛:“我不是跟母亲计较,而是人做错事总应该承担后果。那时候母亲没有想到、看到,我是她的女儿受她生养之恩,替她赎罪理所应当,更何况我还欠着褚夫人救命之恩。”
做错事总应该承担后果,那么自己今时今日家不成家,是昔日选择错误了吗?可如果没有昔日攀附吕家,魏家哪有这样荣耀,一举从清寒变成勋贵?
魏文昭想着永嘉伯府,恢弘的狮子大门,自傲不过片刻,很快却觉得索然乏味。
如果,他只是在心里想,如果当年他没有攀附吕家,而是和青娘一心一意过日子,会怎样?
也许他只是一个地方知府,没有像样的宅院,下衙后,后衙就住着他的妻子儿女。
魏文昭原本不过随意想想,可画面却扑面而来:思云必定缠着班头学武,在院里舞刀弄枪,看见他回来肯定喜笑颜开喊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