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娘点点头,伸手请魏文昭到窗下坐,魏文昭轻笑:“就坐这里,几句话。”
青娘并不愿意魏文昭坐在自己床边:“屋里光线暗,窗下亮一些。”可惜话未说完,魏文昭已经撩袍在床边坐下。
许是余晖温暖,橘黄中夹着一点金色,让魏文昭神色显出,一点温情明亮。
“小时候在家里,咱们一起读过许多书,你还记得光武帝刘秀和阴丽华的故事吗?”
褚青娘眼帘半落,嘴角勾起一丝鄙夷稍纵即逝,她知道魏文昭的来意了。
魏文昭没发现青娘细微神态变化,犹自温和道:“昔日光武帝刘秀,不过刘玄手下军官,阴丽华不嫌贫简下嫁与他。光武帝起兵河北,为了稳定后方,再娶河北豪族之女郭圣通。”
“汉邦中兴武帝为皇,郭家鞍马功劳,阴丽华再三辞让屈居贵人,郭圣通为后。建武九年天下平定人心归顺,光武帝以阴丽华雅兴宽仁,有母仪之美封为皇后,其子为太子。”
魏文昭一直看着青娘,眼里有温情,有淡淡怀念,怀念他们桃李树下笑语晏晏,小轩窗下闲书共看。
夕阳最后余晖柔和而温暖,屋里似乎有温情流淌,魏文昭忍不住伸手,伸向青娘,他想牵一牵青娘手。
褚青娘后退两步避开,勾起一边嘴角,却没有勾出笑意,语气也是淡淡的:“你有刘秀志,我却不想做阴丽华。”
温情和怀念如同空中轻烟,风一吹就没了,魏文昭冷下脸。
褚青娘垂眼,并不在意魏文昭高不高兴,平淡的看着地上青砖。砖缝一条条组成四四方方,看久了十分规整。
而夕阳将要全落,地上余晖变得暗淡。
褚青娘说:“不提阴丽华当年,心里到底什么滋味,郭圣通有什么错?为什么举全族之力,最后落得被废下场。”
魏文昭微微恼怒:“光武帝对郭家不好吗?诸子皆封王,兄弟成列侯,荣耀更胜阴家,郭圣通被尊王太后,和儿子同住王国,天下几个女子有那样尊荣!”
可是女子遭遇的背叛和伤害呢?
褚青娘眉目不动,看着地上光线将要消失殆尽:“说再多,不过是男人自私自利罢了。”
将女子摆布在后宫无可奈何,只能选看开的‘雅兴宽仁’,或者看不开的‘狭隘偏私’。
清冷疏离包裹着青娘,眼看是毫无所动,魏文昭慢慢合拢牙关,越合越紧变成咬牙,腮边肌肉垒起。
屋里空气仿佛凝滞般,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大海,地面只有一点酱灰暗光。一坐一立两个人,成了暗色剪影,几乎看不清脸上神色。
当黑暗将要笼罩大地时,还是魏文昭打破寂静,冷声道:“既然如此,你何必给本官做衣服,让本官心存幻想。”
褚青娘有些愕然,看了一眼魏文昭,再看向床头暗色软软一团:“那是给松年做的,感谢他这几年照顾云儿,看顾颖儿。”
那一抹愕然,深深映入魏文昭脑海。自作多情四个字,像四颗尖利的石子,狠狠砸到脸上。魏文昭几乎感觉到脸上,尖锐的疼痛和鲜血淋淋。
“褚青娘这就是你的妇德?事夫君柔顺为先!”魏文昭腾的站起来。
青娘淡漠的看像他,看进魏文昭满是阴冷的双眼:“我有妇德,都喂了狗,现在自然没有”
狗,
魏文昭胸口深深起伏:“行,你行,岳父见你这样子……”
褚青娘抬眼,蔑视魏文昭:“我爹可不是你岳父,魏大人自重。”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最后什么,魏文昭心里柔软、冰冷一一消散,消弭在不知名的地方。
屋子安静下来。
余晖终于收紧,夜色却还没有交替,天空一片灰色迷蒙,分不清日夜混沌。
“你一定要将夫妻情分坏尽?”魏文昭语气平静的问。
“……我们”褚青娘抬眼看他,眼里早已平静无波“还有夫妻情分?”
魏文昭神色淡漠中带点傲气,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别怪本官无情,童儿改名思过,魏思过,一辈子闭门思过。”
说完,魏文昭转身就走,褚青娘追上两步:“凭什么,当初说好一个孩子归褚家!”
魏文昭已走出屋门:“呵,是吗?你让你爹上来和我对峙。”
褚青娘追出去,走廊空无一人,只留下空旷冷笑。
童儿听见声音,从隔壁出来,有些担忧:“娘,爹爹又生气了吗?”
夜色笼罩大地,天际的星子却一颗一颗,懵懵懂懂睁开眼泛出浅薄淡光。
褚青娘走向担忧的孩子,弯腰柔和神色:“没事,童儿要不要和娘回屋?”
童儿看看黑黑的夜色,再看看屋里温暖的烛光,点点头牵起母亲的手:“童儿和娘回屋。”
第二天京城外旌旗猎猎,一列列御林军气势赫赫,天佑帝率文武出城相迎。
前边的君臣戏码褚青娘看不到,她带着童儿、谭芸芬几人,被两个侍卫送到魏府。
魏府已经不在当年的清溪村,在京城外七八里独门独院,宽敞整洁的门庭下,是大红铜铆钉的金柱大门。
门外没有家丁,想来都在门里厅房。
也是巧,来送青娘的,恰是当日在怀安‘保护’褚家的两个侍卫。侍卫们念及青娘烧饼之恩,对她十分照顾,如今看着大门却有些为难。
论理妾室第一次进门,是不能走大门的,只能从角门进。可他们从怀安回来的却知道,车里这位才是原配发妻。
一个侍卫干干笑:“褚娘子别急,咱们从东南角门进去。”连唾沫都是干的,侍卫都知道不好意思,魏大人这事儿做的不地道,这么好的妻子这样作践。
童儿跟着母亲,一起看向车外大门:“为什么不从这里进,是因为有台阶吗?”
对着孩子好奇的眼光,褚青娘笑笑:“因为娘是妾,妾室第一次不能从大门进。”
童儿不知道什么是一桶冷水,可是却感觉到身上有点发冷,小孩儿默默靠近娘,抱住娘胳膊,试图安慰:“没关系,角门也是门。”为什么眼睛涩涩的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