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的沈寂川,并没有这么早来到顾家。
他父母在一场车祸中离世,而自己也因那场车祸而失去了左腿。
沈家家境普通,父母双亡之后,他只能辗转于各个亲戚家借住,因为他性格阴沉的缘故,在每个亲戚家都住不长久。
他整个童年,都被人踢来踢去,像个谁都厌弃的包袱。
上高中以后,才被送到了顾家。
顾启洲声名远扬,家境殷实,小时候又受过他父母的恩情,到了顾家之后,沈寂川就再也没有被扔去其他亲戚家。
他本以为,顾家会是他最好的容身之所。
直到那年夏天,欧洲游玩回来的少女回到家中,发现自己多了个哥哥。
骄纵任性的少女正处于青春期,宛如极具领地意识的小兽,竭尽全力地表达自己对他入侵家庭的抗拒。
她撕碎他的作业。
骂他是怪物。
甚至故意放掉电动轮椅的电,任他一个人在大雨中无法动弹,淋到高烧。
如果光是这些,沈寂川也还能忍受,毕竟从童年开始辗转于各个家庭,他从来都不是受欢迎的那个。
但他唯一不允许任何人践踏的,是他的父母。
“……这个怀表是什么?”
那一日,他藏在隐蔽之处的母亲遗物,被那个小恶魔一样的少女找到了。
“这个对你来说,很珍贵?”
小巧的金色怀表被少女白皙纤细的手指捏在手里。
她的笑容纯真且天真,继承自父母的优秀五官是可以轻易使同龄人目眩神晕的美好。
然而看在沈寂川的眼里,却是他午夜梦回,最残酷的噩梦。
“还给我……”
三个字从喉间挤出,他牙关发抖,不知是恐惧多一些,还是憎恨多一些。
怀表的内盖里,是他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在灰暗无望的生活之中,只有这张照片是让他可以得到片刻休憩,知道自己也是曾有人爱过的证据。
“你偷走了我爸爸,小偷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还给你?”
少女稚嫩的嗓音,吐出了可怕的话语。
嘶——
照片被撕碎。
怀表被砸在水洼之中,四分五裂。
少年隐忍压抑的心,在那一刻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扭曲成了令他自己都害怕的,真正的怪物。
*
从车上下来的顾启洲看着快一个月没见的小女儿,又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岑随。
他显然也先入为主地觉得呦呦在欺负人家。
可他很了解自家这个傻乎乎的小女儿,她不被别人欺负就是好的,什么时候会欺负别人了?
“爸爸!”
呦呦清脆地喊了一声,随即飞快地从小车上跳了下来,扑进顾启洲的怀里。
“这么久没见,呦呦想爸爸了吗?”
顾启洲抱起呦呦,笑着收获了小姑娘一个带着口水的吻。
“想啦!”她又补充,“姐姐也想!”
顾启洲这才看向坐在台阶上的顾妙妙。
顾妙妙的眼神很静。
顾启洲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不仅不像个六岁小朋友不说,还很像在看一个不太熟也不太重要的远亲。
顾启洲觉得她下一秒张口叫他叔叔都不奇怪。
顾妙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淡淡叫了声“爸爸”。
不带感情的。
顾启洲生疏地和大女儿寒暄了一会儿。
听到了顾启洲回来的动静,屋里的郁澜也慢吞吞出来,倚着门边冷眼看着顾启洲和他带回来的孩子。
“妙妙,呦呦,来。”
顶着郁澜白眼快翻到天上去的不满神色,顾启洲将沈寂川推了过来。
“虽然有点突然,不过,从今天开始,这位沈寂川哥哥就要住在我们家了。”
呦呦的视线仍定在他身上。
随着顾启洲的话,模糊的记忆好像被一双手拨开了雾气。
“寂川,以后他们俩就是你的妹妹,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虽然你姓沈,但你今后也是顾家的一员……”
半蹲着的顾启洲怜爱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义肢的问题不用担心,过段时间我会带你去医院咨询,你会站起来的……”
梦境与现实重合。
乌发长目的小男孩肤色苍白,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好像绘本故事里画的小吸血鬼。
而这个神色冷淡的小吸血鬼正冷漠而警惕地注视着她。
“……噫!”
小孩子的本能令呦呦害怕地缩到了顾妙妙的身后。
呜呜呜好可怕。
呦呦不好吃,不要吃呦呦QAQ
沈寂川垂眸望着她。
呦呦的反应有些超出沈寂川的预料,
在他的想象之中,童年时期的顾呦呦应该是那种会理直气壮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我不要残疾人当我哥哥”的那种小孩儿。
不应该是这样,像个懵懂天真的小鹌鹑,怂得毫无攻击力。
“呦呦为什么躲着哥哥?”顾启洲不悦皱眉,“哥哥的腿不方便,要好好照顾哥哥,知不知道?”
顾启洲说这话,倒也不是完全为了维护沈寂川。
沈寂川的父母固然对他有恩,但他此时更在意的是女儿的教育。
他希望呦呦做一个善良的孩子。
呦呦从顾妙妙身后挪出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也不是故意要躲。
只是想起梦里的自己欺负人家欺负得那么狠,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呦呦知道了。”
小奶音弱弱的,听上去有点心虚。
顾启洲这才满意地摸了摸呦呦的头,吩咐张姨给沈寂川准备房间之后,又叫顾妙妙跟他去一趟书房。
父女俩多年未见,他有些话要和顾妙妙单独说。
临走前,顾妙妙回头看了眼沈寂川。
上一世的她从未听说过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而且他的眼神……
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想的顾妙妙并不知道,这个令她觉得分外不适的眼神,和她回到顾家那一日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