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总管已经是好些年没?见过虞老夫人了,眼下侯府乱成这样,虞老夫人可是回来的正巧。
他高兴了没?一会儿,忽地心又沉沉地坠了下来。
是啊,侯府乱成了这样。老夫人去清叶寺清修了十年后回来看见这样的侯府,只怕是心头要起火的。
虞老夫人发?起火来,比柳老太太还要更难捱一些。
下了马车后,虞老夫人搭着齐嬷嬷的手在府门前略站了站,眯着眼看了下侯府的牌匾,随后又淡淡笑着与易总管拉家常般的语气开了口。
“久不回京了,府上?的牌匾倒还是光亮。侯府一切都好么??”
易总管总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压在他的头上?,他的腰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虞老夫人和?柳老太太是一道?过来的,两位本?就是一家姐妹,且柳老太太又一直板着脸。他可不信虞老夫人全然不知府上?发?生了些什么?,只怕都搁在肚里还没?发?作呢。
果不其然,柳老太太冷哼了一声道?:“你在外面倒是乐得清闲,我可是要进去看看孩子们的。你若还有闲话便在这儿说着吧,我先进去了。”
易总管留了一滴冷汗下来。除了柳老太太,只怕也没?人敢和?连阳侯府的老夫人这样说话了。
虞老夫人和?气地笑了一声,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她带着齐嬷嬷走上?前来,低声和?柳老太太说了几句话,柳老太太的面色这才平复了些。
看着两位大佛跨入府门后,易总管松了口气,也小心地跟了上?去。
静和?苑内的人散了一些,来来往往有许多?丫鬟端着水盆匆匆而过。秦氏躺在正屋内的床榻上?,在赶来的稳婆照料下,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许老爷在床边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坐着,脸上?的神情无比灰败。
方才侯府的管事?已经把许氏这些年来做的那?些烂事?明明白白地给他说了个清楚。许氏是怎么?一直搜刮着侯府的钱财的,后来又是怎样串通外人暗害虞幼宜的,许老爷听了满满一耳朵。
他如今才知道?,自己?的妹子压根就不像自己?看到的那?么?温和?良善,反而心狠肚黑,满心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全然不顾及旁人。
什么?亲友手足,不过都是她借着上?位的幌子罢了。
亲眼看见许氏满口假仁假义地把一切祸事?栽赃在他头上?,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只是心里痛恨自己?愚蠢,没?能早点看清妹子的真?面目,连累了自己?的夫人受惊小产。
虞幼宜在一旁看着许老爷这副模样皱了皱眉。先前初见这许老爷时,只觉得他愚蠢不堪,令人心生厌烦。
即便是许氏撺掇,但凡许老爷能有点自己?的主见,留个戒心,别傻愣愣地听许氏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至于今日如此了。
“如今再怎么?后悔从前的事?情都无用,好好照顾着你夫人,这才是上?上?要紧。”
许老爷闻言赶紧擦了擦脸,低着头连连称是,又拍了拍衣裳站起来凑近床榻边,紧紧握着秦氏的手。
秦氏神志恢复了些,不至于不省人事?,起码微微能有些力气说话。
她微微睁开双眼,却没?有先找许老爷,而是努力地向虞幼宜看过去。
“宜姐儿...老爷他,老爷他虽然平日太不着调了些,可绝不会做出那?些事?的。莫要,莫要信那?小妇的话......”
虞幼宜心里微叹,轻声道?:“我和?父亲都知道?,秦夫人安心便是。”
秦氏心里松了下来,又强撑着精神看着哭丧着脸凑在床榻边的许老爷。
她忽地死命拉过许老爷握着她的手,张嘴便狠狠地咬了一口。
许老爷痛得嘶哈嘶哈的,却没?有缩回手来,只是依旧在床榻边守着秦氏。
秦氏费劲地张口道?:“我先前总劝老爷凡事?三思,不要说话一味地张口就来,可老爷总是不听!那?许念白把她那?个奶妈子安置到咱们府上?的时候,我就看出她不是个好人!回回来找都是三更半夜的来,若是正经事?,何须那?样避人耳目!”
许老爷哽咽着点点头道?:“夫人说的对,是我太愚钝了。”
秦氏声音有些嘶哑起来,婆子端来参汤到她嘴边,她只略略抿了一口。
“老爷从前被许念白撺掇的时候,可有为自己?的小家想过!若老爷还在许家,我们的孩儿出世后即便是庶孙,那?也是高门后代!老爷分了家,虽如今过得也十分滋润,可我们的孩子出世后却只能是商贾之子!”
“老爷啊,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你何曾知道?从商的艰辛!就连念书?都不容易打点进官学,更别提其他前程!你以为你那?好妹妹会替你念着这些吗,她在侯府守着她的一儿一女过富贵日子呢,她哪里会管咱们是死是活!”
许老爷痛苦地闭上?了眼,想起多?年来秦氏的好处,又忆起她每每对着自己?欲言又止和?无可奈何的神情,他心中愧疚更甚。
“怪我...都怪我...你好好的把孩子顺顺利利生下来,我...我回头就去求父亲!我不求他能原谅我,能放我回府,我只求他把孩子记在许家族谱上?!夫人你放心,不要担心这些,万事?有我呢,你安心待产就好。”
秦氏的肚子一阵儿又一阵儿的疼痛不已,她再没?力气说旁的话,只含住丫鬟递的姜片,大汗淋漓地闭上?了眼睛。
府医提着个大木盒子到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催生婆子。虞幼宜垂眼看了下秦氏,见她出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便转身出了正屋。
许老爷留在了屋内,似乎想要陪着秦氏一同生产。
谁知秦氏还是出了变故。
虞幼宜刚走出几步远,正想去看看虞景是个什么?情形时,忽地听到正屋内的声音一下子嘈杂了起来,催生婆子的惊呼声透过屋门传了出来。
“不好了,秦夫人她晕过去了!”
虞幼宜后背一紧,脚步停了下来。
正屋的屋门吱呀一声,许老爷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虞幼宜的面前。
“宜姐儿,不,虞大姑娘,先前是我冒失莽撞,在府上?充威风,都是我的不是!请大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帮帮我夫人,帮我求求侯爷,求请几位高明的大夫!夫人...夫人她没?力气了,她生不下来!”
许老爷连连磕了好几个头,他一边祈求着虞幼宜,一边不断想起秦氏方才气若游丝的样子,说着说着便大哭了起来。
“她,她在我没?出许家之前就嫁我为妇,哪怕我从许家分出去后,落魄潦倒,夫人...夫人也一直在我左右。大姑娘,先前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我没?想到会连累她至此,没?想到我那?妹子会要了她的命!”
许老爷边说边哭,没?过一会儿便跪在虞幼宜面前哭成了个泪人。
他生怕虞幼宜不肯答应,又连忙出声道?:“孩子,孩子若是没?了...也不妨事?!我想把我夫人救回来!孩子总会有的,可我夫人她只有一条命啊!”
虞幼宜原本?就没?打算在这时候为难许老爷,只是许老爷痛哭流涕,语无伦次地陆陆续续说了好些话。但她听着许老爷的最后一句话时,面色微讶。
大多?人都将子嗣视作第一,没?想到许老爷竟然如此看重许氏,倒让她心里一撼。
患难见真?情,许老爷能在当下说出此惊人之语,想来是真?心十分爱护秦氏的。
她低声道?:“许老爷不必如此,人命关天,侯府自然会出手相助的。”
虞景在侧房中闻声出来,他虽不耐烦许老爷,可到底这也是自己?的一房亲戚。
虞幼宜已经唤来白蔷沉声吩咐下来,“去取我的名帖,架着马车到羊府上?请羊家圣手来,只说妇人难产,万分紧急,片刻耽误不得。”
白蔷赶紧点点头小跑着去了,虞景转过头看向虞幼宜道?:“宜儿识得羊家的人?”
虞幼宜简短地答道?:“帮了他们一个忙。”
许老爷是知道?羊家的名声的,当下连满脸眼泪都顾不得擦,只连连喜出望外地千万遍给虞幼宜道?谢。
虞幼宜看了眼正屋,有些感?慨。
没?想到第一次请羊家人帮忙,是为着许老爷一家,当真?是阴差阳错。
许老爷感?激涕零地奔回里屋,院里只剩下了虞幼宜和?虞景在。父女俩皆只是沉默着站在院里,彼此之间一言不发?。
虞景是心中愧疚,不知开口说些什么?,虞幼宜却是在沉思另外一事?。
她还是想不通,当日去王府通风报信的女子是谁。
正当此时,院里进来了个丫鬟,快步走到虞景和?虞幼宜面前规规矩矩道?:“侯爷,大姑娘,老太太到了,请侯爷与大姑娘到前厅说话。”
虞景头皮一紧,只以为是柳老太太来了,便立刻叫上?了虞幼宜一同往前厅赶去。
前厅中,虞老夫人和?柳老太太分坐在上?首两侧。柳老太太仍有些板着脸,虞老夫人看着她,慢慢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怨我。”
柳老太太没?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虞老夫人无奈道?:“你我二人都已是耋耄之年,算起来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莫非你要一直和?我这般下去?”
柳老太太忽地吐了口气,声音没?什么?温度。
“我知道?你也是疼爱霜岚的,又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事?本?也不该怪你。但我只要一想到那?景哥儿是如何铁了心要把许氏女接进府,霜岚又是因为她郁结在心撒手而去的,我不能不怨!”
虞老夫人听到她提及许氏是目光冷了冷,脸上?的笑容渐隐。
“那?小妇,在闺阁内便不是个安分的。大哥他多?番教导,她皆是不听,之后更是做出那?样的丑事?。你放心,便是景哥儿不提,我也是容不下这小妇的。”
柳老太太没?再说话,面色虽然看着依旧有些沉闷,但已是缓和?了不少。
虞景一来到前厅,看也不看一眼上?首,便立刻跪在地上?,已经做好了被柳老太太破口大骂的准备。
他跪了老半天,没?听到上?头传来那?熟悉的声音,有些疑惑地悄悄抬眼看过去。
这一看,他面色刷一下白了不少。
“母亲回来了,儿子有失远迎,实?在有罪!”
上?面和?煦慈祥的声音传来,“景儿不必如此,我瞧着侯府似乎事?务繁多?,平日里景儿想是忙的团团转。我一个老婆子,倒也不必特意?相迎。”
虞老夫人和?虞景多?年未见,却开口就不甚和?谐。虞景面色很是难堪,“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
易总管擦了擦汗,虞老夫人和?柳老太太虽然性情不大相同,但这说起话来是一个赛一个的剌人。
虞老夫人说完话后眯眼瞧了瞧外面,瞧见外面院子里有个妙龄姑娘,正带了个丫鬟候在那?边,她脸上?顿时泛出了笑容。
“宜姐儿如今都这么?大了,怎么?站在外头,快些进来说话。”
虞幼宜这才带着湘竹进来。
方才不是她想自己?站在外面,实?在是她掂量着虞景多?半又要被斥骂一顿,这才留了几步,等里面的长辈传话再进。
虞老夫人看着虞幼宜越来越近,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许怀念的模样。
“宜姐儿果真?肖似霜岚,尤其是这眉梢眼角,和?霜岚同出一辙。好孩子,快上?来上?我看看。”
虞景的面色更加黯然。
虞幼宜先规规矩矩地在底下给虞老夫人行了个十足十的大礼,然后才上?前去走到虞老夫人身边。
面前的老太太容貌和?柳老太太有四五成相仿,只是柳老太太看起来颇有些气势,而虞老夫人看着则更加柔和?。
她刚才在院里略听见了些虞老夫人说的话,只怕虞老夫人内里的性子还是和?柳老太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