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萧舟定定地看着兰珮莹爬起来之后,拎着裙子、嘟着嘴,懊恼地说不出话的模样。
片刻后,他解下身上那件没有一根杂色的轻暖白狐裘,递给她:“披上这个,或可为小娘子遮挡一二。”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二月溪水初融;他的手很好看,像雨后的翠色修竹。
兰珮莹晕乎乎接过带着他体温的狐裘,脸已经红透了,低着头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我日后往何处还公子的狐裘?”
“原来你不知道孤是谁?”谢萧舟的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即使不知道,这一声“孤”听完也该知道了,兰珮莹大惊失色,福身行礼:“臣女粗鲁无礼,竟唐突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今日竟然调戏到太子头上,安逸吓得不轻,跪下磕头道:“殿下饶命啊,我家姑娘刚从云中来,不晓得京城的规矩,我们那里的小娘子,欢喜哪个小儿郎都是大大方方唱着歌儿去问的。”
“你从云中来,难道你是明王府的小郡主兰珮莹?”
这么好看的殿下竟然听说过自己,兰珮莹愣了一瞬,欢欢喜喜承认道:“正是臣女。”
谢萧舟淡淡的笑容便搁浅在脸上。
兰珮莹清清楚楚地看见,太子知道她的身份后,眼里一瞬间闪过错愕和厌恶,接着扭头便走。
当晚回去,兰珮莹便知道了,原来几年前,太子的生母,先皇后孝穆娘娘去世时留下遗言,已选定了丰国公家嫡出的小姐做太子妃。
太子与那位国公小姐既是表哥表妹,又是青梅竹马,真真是一对神仙眷恋,就差当今嘉顺皇帝过个明路把婚事定下来而已。
至于为什么嘉顺皇帝迟迟不肯赐下婚约,那就不是兰珮莹该操心的事了。
她有些难过,但祖母自小便教导她,男女婚姻之事,一定要两情相悦才好。
于是,兰珮莹火速命人将清理干净的狐裘,送还给了太子谢萧舟。
再后来兰珮莹又听说了她阿娘和嘉顺皇帝之间,那些捕风捉影的绮事。
人人都说她薄命的阿娘是狐狸精,当年惊鸿一面,把嘉顺皇帝迷得五迷三道的,死了十几年嘉顺皇帝还忘不了她。
也因她阿娘,嘉顺皇帝对诞育了太子谢萧舟的结发妻子孝穆皇后,十分冷淡无情,孝穆皇后郁郁而终。
这些长辈之间的事情,兰珮莹不好妄议,只是嘉顺皇帝确实对她疼爱得过分了。
她没料到嘉顺皇帝因为归还一件狐裘的事,顺藤摸瓜查到了她那晚在湖边对太子谢萧舟一见钟情。
更加没有想到,在几个月后她的及笄礼上,嘉顺皇帝送给她的礼物是--赐婚,在众人的震惊与艳羡里,她成了太子谢萧舟的未婚妻。
不久后,嘉顺皇帝遇刺身亡,谢萧舟登基,国号昭宪,他按照遗诏册封她为皇后。
大婚那日,众人退去后,谢萧舟站在她面前,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朕因为父皇遗诏,被迫娶你。”
“朕此生绝不会爱你,也不会对你有丝毫怜悯。”
“朕要你待在皇后之位,把朕母后当年受过的苦楚全都受一遍,为你娘赎罪!”
兰珮莹愕然抬头,对上谢萧舟那双冰冷漠然的眼睛。
他眼神中的恨意,犹如一盆冰块兜头浇下来,她整个人僵傻了。
谢萧舟说到做到,成婚十年,除了大婚那日,他对她不闻不问不见,让她活成了这宫里最尊贵的囚徒。
谢萧舟的后宫当然是热闹的,他极其孝顺,很快纳了母后生前喜爱的,丰国公家嫡小姐进宫,封为贵妃,三年一次的选秀也从未落下,宫里的美人渐渐多起来。
只是这些热闹不属于兰珮莹,她所有对于婚姻生活的甜蜜憧憬,在新婚之夜,被谢萧舟亲手彻底打碎,她甚至没能有机会,叫出一句夫君。
兰珮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到不会痛,再回想起这些事,泪还是从脸颊滑落,无声地隐在发丝之间。
他说的那些话,字字如刀,割在她的心上,是永远鲜血淋漓的伤口。
爱上他之后,她像一尾陷在干涸泥塘里的鱼,她不是没有挣扎过,只是遍寻不着生路,她就是忘不了他,放不下他。
正胡思乱想着,外面突然火光大盛,刺鼻的烟味熏得她一阵咳嗽。
安姑姑冲进来拉起她就跑:“娘娘,不好了,走水了。”
“别慌,估摸着是烟花落了火星子下来,水龙局瞧见这片冒烟了,应该很快会来人救的。”
兰珮莹很快镇定下来,跟着安姑姑向外冲去。
这场火来势汹汹,殿内到处是易燃的帷幕和实木家具,火带起风势,越烧越大,燃烧的热浪炙烤着兰珮莹白皙柔嫩的皮肤,她的发梢已经开始焦了。
兰珮莹忽然闻到了一股硝烟的味道,她出身武将之家,对硝烟的味道再熟悉不过,坤宁宫中绝不应该出现硝石,她瞬间懂了今日这场火。
安姑姑也难以置信道:“这是坤宁宫,何人敢用硝石纵火!”
“谢萧舟想让我死。”兰珮莹平静地陈述了这个事实。
他想要她死,一杯毒酒,一根白绫,难道她会不死吗?
她的心痛到窒息,只是一滴泪也哭不出来了。
夫妻十载,何至于此。
昭宪十年,帝南巡未归,宫中大火,坤宁宫焚毁,皇后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