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呆在这里算是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心神恍惚,于是手里的酒坛一个不稳,哐当一声就顺着屋顶的砖瓦落了下去。
酒坛破裂的响声之后,传来了行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夭寿勒,哪个没长眼睛的混球?“
他撑着脑袋,低低地笑了起来。
公主过得很好。
他很高兴。
他走的时候和皇上说,他愿意一辈子做公主的影子,护她一生安乐,顺遂无忧,所以他在赤炎国定居了下来。
他不喜欢和人接触。每日除了在院子里面看书练剑,就是偷偷趁着夜色去太子府看公主一眼。
直到那个雷雨夜,他心神不宁,遂起身去太子府看看,便见到那个在屋顶上鬼鬼祟祟的黑衣刺客。
他们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将注意打在了公主身上。
他和那刺客交手数招,各自压抑着响动,唯恐引来太子府的守卫。最后,他实在怕公主被吵醒,趁着那人慌神的空档,一剑刺中刺客的胸口。
尘埃落定。
他松了口气,一转头,就看到躲在门框后面咬着嘴唇的少女。
他应该马上走的。
但是看到公主之后,他的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走不动,只能提着剑直直地站在那里。
他这样一定吓到公主了吧。
就算下一秒,公主尖叫着喊来太子府的侍卫,这样的结局于他而言,也总算不是太坏。
但少女只是披着那件单薄的外衫,怯生生地走了过来,一步、两步,坚定地向他走了过来。
你是谁?
她说。
她偷偷带着他去包扎伤口,给他熬汤,像是雀鸟一样喋喋不休地追问着她的父皇和母后,而他像是个愣头青一样无措地坐在那里看着少女忙前忙后,乖乖一五一十地回答她的所有问题。
他压抑在心中数载的奢望,不能言明的奢望,终在今日窥得一线天般的明朗。
后来,他不再是一人在屋顶上,或者房梁上偷偷看着、守着公主。
偶尔他悄悄来太子府的时候,会看到那些下人精挑细选,将那些卖相最差的菜品放在给公主的食盒里面。
丫鬟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尖酸刻薄地嘲讽道这个不知道哪个旮旯里面冒出来的冒牌公主不过又是一个寡廉鲜耻的货色罢了。
手笨的下人将公主房里面的花瓶打碎了,也只是悄悄将那些碎渣收了起来,悄无声息地丢到外面去,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太子不在的日子里,公主常常在深夜一个人起身坐在院子里面看月亮。
檐角种着修竹的地方挂着明黄的灯笼,往上看是深蓝旷远的夜空,云层露处浅浅的白色,不露声色地一叠叠渲染蔓延,朝着远处黑黢黢的山顶而去。
一日,公主坐在院子里面的时候,他忍不住从树上跃下,默默地站在她后面看着她。
公主看到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轻轻笑了起来,细声细气地说道。
你每次这么晚都不睡。
他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少女的发顶。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好看呢,就连月光落在她的发顶,都清寂耀眼得不像话。
公主见他不说话,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看,你听了父皇的话过来守着我。这么多日子,你一个人默默呆着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随口答道:在想天泽国的日子。
想他的十一岁,他的十三岁,和现在。
只是后面的话,他不敢说。
少女原本清丽舒展的眉眼霎时间耷拉下来,没有再接他的话。
他惶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可是又怕自己越解释越说错话,只得低着脑袋和她一同久久地沉默着。
良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试探着说:公主,你想去屋顶上看月亮吗?
月亮?
公主歪了歪脑袋。
那天,他和公主在屋顶上最后坐到天边泛起了鱼肚似的浅白。
公主手舞足蹈地和他说小时候她和她的挚友绾绾在宫里面斗鸡,把皇上气得吹胡子瞪眼,她们还一起偷偷穿着太监服,装成不懂事的小太监去作弄宫里面的老嬷嬷。
那天晚上,公主的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
他勾了勾嘴角,耐心地听着少女的话。
绾绾呢。
公主突然冷不丁地问道。
他被问得措手不及,愣了一会才说道,沈皖后来自请去了边疆。
公主眼睛里面的星星熄灭了,她用手揉了揉眼睛,而后捂着脸,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他迟疑了很久,才缓慢地将右手抬起搭在公主的肩膀上。
天快亮的时候,公主裹着被子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像是小猫一样,小巧的鼻尖呼出的气息飘飘然落在他的颈边,让他觉得有点痒。
还暖得不像话。
他小心翼翼地将公主打横抱起,再悄悄地把她放在床上。
他给公主盖好被子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公主迷迷糊糊地攥着他的手不愿意让他走,含糊不清地说:
父皇、母后。
女儿错了。
他突然觉得很心疼。这样小的一个小姑娘,抱在怀里面轻飘飘的,却因为做错了一个选择,就不得不如笼中雀鸟,被人永远地束缚着。
承受着所有人的非议,成为所有人的笑话。
可是没关系。
他想着。
至少他会一直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