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半掩在树冠之间,轻飘飘落在宰相府巍峨的屋宇之上。
惊鸟振翅从檐角飞过,它摇晃着脑袋,落在宰相府正厅的砖瓦之上,侧耳聆听周遭的响动。
丫鬟小厮走动的声音,悉悉索索的交谈声,最后是碗碟碰撞的声音,渐而急促——
咔嚓——
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鸟儿扑棱扑棱翅膀,叽叽喳喳地又去寻下一处落脚的地方。
声音渐远,宰相府最终归于沉寂。
不一会,前院穿来马蹄的声响。
“大少爷,你回来了。”
府里面的管事王昶正脚步匆匆地朝着华庭轩走去,见邱泽一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恭恭敬敬地停下行了个礼。
“嗯,王叔。”邱泽一颔首应了一声,随口问道:“父亲和母亲用完晚膳了吗?”
王昶自小就跟着宰相的身边,颇受宰相的器重和信任,为人宽厚亲和,做事少有偏颇,府里面的小姐少爷,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此时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间。
他的父亲为人严厉,说一不二,又向来看重孝悌之道,故而往日里面他们一家人会在酉时一同用膳。
只是近些日子北疆那边的战事催得急,每隔几天就有信使来报告同北虏的战况。边疆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几次交战下来亦是各有胜败。若是听到胜了,朝臣们也顾不得高兴,就开始筹谋着下一步的计划,若是听到了败了,原本就人心惶惶的朝堂,更是压抑几分。
就连升平的眼眶下也多了掩盖不住的青黑。
想到谢升平,邱泽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升平每日虽然依旧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可是他已经好几次看到升平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撑着脑袋坐在桌子上打瞌睡。
他和升平共事仅有一年,但这一年的时间,对于这个家境清寒,却又惊才绝艳的青年,他心里面多有欣赏,却也更是心疼。
“老爷和夫人都还没用膳呢。”
还没等他的思绪飘远,就被王昶忧心忡忡的回话给拉回来了。
邱泽一捏了捏眉心,神色疲倦,听到这话略显惊讶地抬头道:“这么晚了,父亲还不愿用膳,府里面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唉,还不是四小姐。”
一听到大少爷这样问,王昶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奴得了老爷的话,正准备去传话给四小姐呢。”
“明熙?她怎么了?”
邱泽一皱了皱眉头。
他这个妹妹素来是府里面最知礼懂礼的一个,平日里唯一的爱好就是呆在府里面画画作诗,几年了,也没见她对旁的有什么兴趣。
今日怎么会扯上她?
王昶像是找到救星一样,赶忙一五一十说道:“四小姐这几日,日日都躲在华庭轩里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次用晚膳,都要夫人唤丫鬟去唤好几次来,一来二去,老爷心里面早就有些不高兴。”
“今日四小姐被丫鬟催得烦了,索性说以后她都在华庭轩内自个用膳,这下可把老爷给气坏了,扬言四小姐不来,全家都在别想用膳了,就在大厅里面等着四小姐。”
“四小姐的性子大少爷你也知道,服软不服硬,这下可好了,谁也不肯低头,夫人原想着劝老爷几句,可是看老爷气的脸色都青了,也不敢开口给四小姐说话,于是就这么着,僵持到现在。”
邱泽一听完,眉头皱得更紧,直接抬脚朝着华庭轩走去。
王昶瞧见了,也急忙跟上去,边走边絮絮叨叨说道:“大少爷,别怪小的多嘴,你可多帮着劝劝四小姐吧。”
“朝堂上的事,老奴不懂,也不敢多问多听,这个把月来,老爷是睡得是越来越迟,半夜还时常被皇上传唤过去,听说北疆那边局势焦灼,大少爷你自是再清楚不过,可帮忙劝着让四小姐多体谅下老爷吧。”
不出片刻,华庭轩就到了。
华庭轩内一片寂静,余晖斜斜落了半院,丫鬟们都站在院落的阴影里面低着头不敢说话,惧于今日四小姐和宰相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
见到邱泽一来了,丫鬟们明显松了口气。
宰相府的下人都知道府里面大少爷和四小姐的关系最好,故而谁也没有拦着邱泽一,都指望着他能好好劝一劝四小姐。
四小姐的性子倔起来,那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王昶立在华庭轩门外等他。
“明熙。”
邱泽一敲了敲房门,缓下声音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这是他的第一个嫡亲的妹妹。
他父亲为人古板,开口便是忠君报国,修身养性,从来不过问后宅之事,他母亲出嫁前又是被保护得温顺良善的大家闺秀,早些年,他们母子两受不了不少苦,才终于等到了他这个唯一一个嫡亲妹妹的降生。
房门内没有动静,静悄悄一片。
邱泽一也没有再催促,耐心地等在房门外。
果然不出他所料,门内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一会,门吱呀就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哥哥。”邱明熙探出个脑袋,左右望了望,然后看着他小声地说道:“你别站在外面,都好几天没见你了,快进来。”
邱泽一素来板着的脸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跟着她走了进去。
房内堆满了藏书画纸,也不知道邱明熙怎么折腾的,竟然直接将一画轴挂在了房梁之上,薄薄的画纸顺着房梁温驯地垂落到地面。
邱泽一看着画上的女子,愣了几秒。
“你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怎么跟父亲闹成这样。”
这里是专门给邱明熙建的小书房,里面珍藏了她收集的各个名家的真迹手作,平日她都喜欢一个人呆在在这里,只让丫鬟在外面守着。
待他坐定后,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邱明熙殷勤地端给他的茶,撇了眼那几乎十尺长的画纸,才出声问道。
邱明熙讪讪地笑了笑。
“我要是让爹知道我在看六叶的画册子,指不定被他拿着皮鞭打呢?”
她撅了撅嘴。
“六叶?”邱泽一放下手中的茶杯,奇怪地问道:“这又是谁?”
“欸——哥哥,你还不知道呢。”
一说起自己的崇拜的画手,邱明熙两眼放光,一扫之前的郁气,撑起身子就往她往日画画的桌案那里走。
“你等等,我给你看。”
“对了,那个从房梁上落下来的画纸,就是我临摹的六叶的画呢,画得可好了!”
邱泽一品着茗茶没有说话。
桌案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卷轴,她在里面捣鼓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小册子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