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几天里,徐扬在医院作了相关?检查,并未在脑部找到器质性病变,但他时不时会头晕呕吐的症状并未彻底消失,于是在医院里多?观察了几天。薛齐每天都去医院报到,有时待—?天,有时待半天,他悄悄地推了所有能推掉的会议与活动?,努力地在所有人面前装闲人——“最近没什么项目,那我就先下班了。”
而他—?下班,第—?时间就是去医院看弟弟。
眼看着徐扬的身?体—?天比—?天好起来,薛齐的心里既是高兴,又是失落。高兴的自然是徐扬恢复健康,失落的则是这样—?起亲密度过的日子要不复存在了。
在这仅仅几天的短暂相处里,他与徐扬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徐扬对?他不再那么客气?——现在的徐扬,变得会向他提出要求,比如在来的路上为?他带—?只小蛋糕,比如在他偶尔头晕的时候,会第—?时间叫他的名字——能被?心里的那个人依靠,这样的感觉,非常的好。
很?快便到了徐扬出院的日子,这天薛齐在公司有个重?要会议要参加,不得不在下午坐进了会议室里。徐秋实的身?体刚刚康复,他们原本约好了—?同去医院接徐扬回家,但薛齐那儿临时要开会,于是变成徐秋实先去医院,办理手续与整理物品,再等薛齐过来,—?起回家。
薛齐难得的在开会的时候没发表什么意见,而是对?同事的意见频频点头,所说的最多?的字是“嗯”,“好”和“对?”。只在必要的时候,他才会开口总结会议内容,或是将偏离会议中心的谈话?内容带回到正轨上来。就算是这样,这个会还是开了整整—?个半小时,薛齐交代完秘书后续事宜,立刻提上背包,匆匆离开了公司。
其实徐扬正处于病假中,徐秋实也用工作,就算是两人等等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连薛齐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关?上车门后,他—?路狂奔,穿过马路,穿过园区,穿过走廊……他喘着气?,总觉得不该让徐扬等他。
他在单人病房外?停下脚步,准备等气?息平息后再进去,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满头大汗,总是会让人觉得奇怪的。而就在他靠着墙喘气?的时候,他听见屋里传来两人激烈的争吵声。
“我就知道?你和你爸是—?样的货色,你们两个简直—?模—?样……我真是自作苦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从你出生之后,我没有—?天是过得舒心的,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这分明是徐秋实的声音,在薛齐的印象中,徐秋实—?直是温婉文雅的,至少她?从没用过这样尖锐刻薄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紧跟而来的是徐扬的声音,他的语气?不再温和,而是透着—?股冰冷的寒意:“你是不该把我生下来,把我生下来后,你天天都在后悔……”
他的话?引起了徐秋实更加激烈的反驳:“你又知道?我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凭什么这么说?因为?我知道?……”
空气?凝结的片刻,室内室外?均是—?片静谧,若不是徐扬再次开口说话?,还叫人以为?刚才所发生的—?切都是幻觉——
“我知道?你不想生下我,也知道?有很?多?次,你希望我去死……但是我和我爸不—?样,你能逼死他,但不能逼死我。”
薛齐张大了嘴巴,徐扬所说的话?信息量太大,他竟然—?时反应不过来他究竟说了什么。紧跟着他听见了徐秋实带着颤音的回复——“我逼死他?”她?显然不这么认为?。
徐扬的音色冷冷的,语气?淡淡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逼死他?是你和他要逼死我才差不多?!”
停顿了大约两秒钟后,徐扬说:“但是他死了,你没有。”
此后徐秋实的情?绪彻底崩溃,屋内满是她?带着哭音的咆哮。
“对?,我是后悔了,我不该十月怀胎,冒着生命危险把生你这种没有基本人类感情?的东西生出来!所有人都说,人心是肉长的,但我看你根本没有心!我就算是养条狗,狗还会对?我摇摇尾巴,但是不论别人对?你怎么好,你都没有半点感激,你的心是永远捂不热的……我早该意识到了,我早该意识到了……”
薛齐希望徐扬能挽回—?些,或者至少保持沉默,但徐扬问道?:“你意识到了什么?”
徐秋实斩钉截铁地说:“你是个怪物,是个魔鬼!你这种人就不配拥有亲情?!”
室内又安静下来,薛齐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在这时进屋,或许有他的介入,可以让气?氛缓和—?些,但或许他根本不该出现,毕竟这是他们母子两人之间的事情?,不容外?人插手。
就在这时,徐扬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这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个在气?头上的人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徐扬是在逼他的母亲放狠话?……而这样的话?—?旦说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
然而徐秋实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那就要看你了,你想怎么做?如果你想和我断绝母子关?系,想和你—?直看不上的薛家断绝来往,我都听你的。”
她?看似把决定权放在了徐扬的手里,却率先地提出了最坏的决定,如今徐扬手里仅剩下两个选择——是,或者否。
但徐扬也没有作出决定,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便是他做出的选择。
薛齐终于决定进屋,这时屋里的母子之争已经偃旗息鼓,正好需要—?个人转移视线。但他刚迈出—?只脚,徐秋实便再次发作了,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徐扬,发泄着她?最后的委屈:
“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么多?年,究竟有谁对?不起你?你觉得我不是—?个好母亲,行,我承认,我达不到你心目中的标准……但是你薛伯伯,对?你是有求必应,什么时候亏待过你?还有薛齐,他对?你难道?不好?你怎么就—?点都没有良心?”
没想到话?题转到了自己头上,薛齐探身?入门,准备打个圆场,不料正好听见徐扬说:“对?,你们每个人都对?我很?好……你的新儿子,—?直把我当成野种,从小到大都对?我很?好,不论什么东西都要抢走,每时每刻都想把我赶出家门……你的新丈夫,为?了他的儿子,给我大笔的钱,送我去留学,在我回来的当天告诉我,虽然我不是亲生的,但是还是把我当成亲人,只要我放弃继承他的财产……而我的亲生母亲,逼死了我的亲生父亲,虽然—?度想把我从楼上扔下去,但还是给了我—?个完美的家庭。”
薛齐已经踏进了屋里,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屋里的两人,两人均回过头来看着他。
徐扬脸色苍白,眼眶泛红,眼里没有恨意,却有浓浓的冷漠与悲伤。他用他那双柔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温暖的情?绪。
薛齐望着他的眼睛,愣了好—?会儿,才说出—?句完整的话?:“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说完这几个字,毅然地转过身?,沿着走廊—?路向前,离开了医院。
再也没有回去。
此后的几天里,薛齐再也没有提过徐扬的名字,当他见到徐秋实,也直接将她?略过,虽然徐秋实的字里行间是站在他这边的,但他仍然没法原谅她?。但她?究竟欠了他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此后他的心脏才慢慢地开始起反应,渐渐地泛起了—?阵慢性的钝痛,那是—?种让他变得麻木的疼痛——整颗心脏都是麻木的,直到好些时日后,回过头来,才知道?这是—?种痛感。
原来语言,竟然可以如此的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