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种了不少花,没有不常见的品种,每种都开得娇艳。白色的栀子花芳香馥郁,离得还有好几步远时就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浓浓香气;墙角下两棵一人高的月季花团锦簇,一水的大红花苞嵌在枝头,其中一条枝杈长势喜人,从花丛中一枝独秀攀高往上,上面缀着两朵颜色浅淡些的橘红花朵,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再往两边就是些更常见的品种了,太阳花、木槿花、小雏菊,五颜六色的堆在一起,煞是可爱。最旁边的一小块地方还种着两排向日葵,正仰着黑黄色的大花盘迎着日头,有点像守卫花园的小武士。
“前两年福利院遇到过一个难关,这个事不知道小陈有没有跟你提起。”老院长摘了朵栀子花,抬起有些颤巍巍的手,小心的别到了薛眠的衬衣口袋里。
“说过的,”薛眠弯下点腰,低着头帮着老先生把花戴稳,一缕清幽香气绕着弯的钻进了鼻腔里:“不过是事情了结了才告诉我。本来我想给大家做点什么,但被陈姨拦住了,说您交代过事情已经好转,不肯让孩子们再破费。”
三年前,福利院因为常年累积以致资金消耗太大,市里每年的拨款撑不到年根就见底。有风声说政府准备对福利院进行缩容改制,把大院里那些收养的孩子进行地域“分流”,将其中年龄超过十三岁的统一安排迁出云州,移往几个更发达、经济效益更好的相邻城市去。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考虑到福利院和市政府的实际困难,将抚养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的负担分摊一点到外部。而十三岁以下的孩子则继续留在福利院,这样人数减少了,相应的开支自然也会跟着减少,政府卸去一部分经济压力,福利院也能跟着喘口气。
但事情到拍板敲定的前几天,老院长突然骑着他那辆二十年没换过的单杠自行车,带着助理赶到了市委大院,托人递信见了市长。
是事情有转机了。
有个不愿透露身份的民营企业家在报纸上看到了福利院改制的消息,派秘书走了一趟福利院,了解清楚情况后,当即决定成立专项公益基金。每年从其企业账户里拨款五百万注入基金池,专门用来补贴福利院的日常运营,孩子们不用被送去外地了,也了了老院长的一份执念。
什么执念?
老院长三十九岁那年调入福利院任院长,从此就在这里扎了根,半辈子青春和一辈子热情全洒在了这方院子里,一干就是二十年,到明年就要正式退休了。
院长刚进福利院的头一年其实没想过自己能干这么久,可当他看到满院子无家可归的孩子,看到他们水汪汪的无辜眼睛,听着他们眼泪里淌出的一声声“爸爸妈妈”,就在心里默默地发了誓——只要是养在这所福利院里的孩子,无论年龄,无论地域,无论健康或残疾,只要进了这扇门,再苦再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养大。直到平平安安送入社会,目送他们去闯荡外面自由广阔的大好天地。
从内心讲,老院长是不愿意送孩子们走的。
一个个都是院里的老师阿姨拉扯着长大,哪个不是手心手背的肉。哪怕送走他们后可能会比这里过得好,但情感上的割舍让老院长无法直面自己当初发下的誓言,更在心里埋怨着自己的力不能逮,愧对那些可怜的孩子。
所以那个企业家的出现不但帮他留下了所有孩子,也留下了那颗在疲惫与苍老中浸染的日渐斑驳的善心,让他得以兑现诺言、守住初心,哪怕没人知道他曾怀揣着这份执念走了二十年。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老院长拍了拍薛眠的肩,眼中尽是慈祥和疼爱:“从你参加工作以来,哪年不往我这儿打钱?挣得少的时候给不了太多,你就抽空过来做义工;后来这几年挣得多点,打钱也开始没个章法了,少则几万,多则十万。夏冬两季还给孩子们买衣服,图书馆里光你送来的书就码了两个柜子,这还不够吗?”话一顿,老人家眼底一湿,颤着声道:“好孩子,雏鸟反哺也不过如此了,你对得住这里了。”
“老师……”
老先生一时情绪波动,薛眠上前握住他的手,细声安慰着:“福利院养了我八年,最需要别人为我遮风挡雨的日子都是在这里过的。您把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当亲生的看待,要是没有您,没有福利院,没有阿姨和老师们,又哪有我们的今天。”
老院长眼底含着泪,拍着他的手拭了拭眼角,不无唏嘘道:“这世上终归还是好人多啊。不过那个一直给我们捐款的人……唉,我到现在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真想见见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