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非常小心。
非常慢。
像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薛眠趁他沾碘酒的工夫把手抽回,哪知对方手劲没撤,他一动,费南渡箍在腕间的五指便立时收拢,紧得甚至能看见凸出泛白的指节。
费南渡捏着棉签,再度移动到伤口处,但这次未急着落下。
他把脸往这边一转,一双隔着透亮镜片却锐利不减丝毫的眸子直直向薛眠盯来。目光非常坦呈,非常明朗,非常不加修饰,里里外外只有一句话。
再动一下试试。
薛眠居然真被这目光给镇住了,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什么味儿啊?”前座的李爵闻到了不对劲,碘酒的气味太明显也太刺鼻,他不可能不察:“哎这车里怎么有……”
“转过去!”薛眠冷声命令。
李爵刚转了不到15度的一张俏脸登时一滞,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满脸懵逼的,却又不得不很乖很听话的,转过去了。
与此同时,薛眠的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很轻,还含了一点淡淡的笑,轻得只他一个人能听到。
“还是这么凶。”
伤口已经清理完毕,就是简单消了个毒。既然已经完事,薛眠动了下手腕,准备把手收回。岂料对方似乎并没有尽兴,居然还有下一步——
费南渡左手握着他的手腕,右手从西服左胸袋里抽出一条深蓝色的手帕。他的皮肤是一种健康的白色,手很修长,指骨分明,慢条斯理的打开了手帕,卷成一个长条,将它系在薛眠掌间,完美盖住了那道伤口。
然后,像是做完一场手工活的匠人一样,轻轻拍了拍手。
接着,将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一提,扔回了薛眠自己腿上。
全程一眼没看隔壁。
掏出烟,点燃,翻开手机,开始打起了电话。
这回薛眠是彻底懵了。
刚刚……
刚刚他是……把我手给……给扔回来的?
没错。
扔的。
毫无半分涂药时的小心翼翼,虽然动作干净利落,力度也强弱适中,但手背砸到大腿上时传来的痛感却清楚的提醒着薛眠。
那个动作,就是扔。
他妈的!
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
平时斯文得体冷若冰山的薛大翻译也有绷不住了的时候。
薛眠用一贯冷飕飕的目光斜眼觑了一眼隔壁,费南渡正低着头在打电话,尽管大部分时间里是听筒那头在说,他只是偶尔“嗯”一句,“好”一声,至多加一道点评的“不”,再无更多内容,但确实没再往这边看一眼,甚至连侧脸的角度都全程保持一致。
这样也好。
薛眠想。
这样起码车里的氛围变得舒服了很多,不用再静得让人想跳车,闷得让人想砸窗。
车外依然大雨滂沱,一泼又一泼浇在光滑的玻璃窗上。窗外车水马龙,车流如织,斑斑点点的水珠被各种车灯、楼灯、路灯一照,闪烁着模糊的彩色的光,濛濛澄澄的,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老周下了高架,就近找到了一个地铁站,李爵一边开门一边朝后座致谢:“费总,谢谢您这一趟顺风车啊,那我们就先走啦。”
费南渡的电话依旧没断,他右手举着手机在耳边,左手指间夹着烟,可能是电话那头的内容有些不顺利,眉头微微皱了皱,夹烟的手抬到额前,拇指抵在眉心位置揉了揉。
李爵没等到对方的回答,估计是打着电话没工夫回自己,也没介意,向老周道了声谢后下了车。
薛眠推开车门,撑伞准备下车。他没打算开口道谢,谁知道这人会不会跟对待李爵一样的对待他,漠视别人的感谢,理都不带理一下,他又何必去热脸贴那冷什么。
推开门,伸出腿,长伞一撑开,刚把身子跨出去,胳膊忽然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薛眠回头去看。
一条带血的领带被一只白皙的手递到了眼前。
费南渡依旧保持着垂首打电话的姿势,眼睛遮在镜片下,因为眉弓太高的原因,挡住了所有的目光。
挡不挡住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根本就没看过来。
薛眠一把抓过领带,“哐”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风雨交加的夜路上,一辆宾利毫无逗留,一刻不等,压着水珠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