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阁死时你还没出生,怎么知道是他?”秦北渊定神道,“梦中的一切都做不了真。”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秦朗就冷哼一声道,“你不也沉溺于无稽之梦?”
这件事,秦北渊倒并不意外会被秦朗知晓。
实在是知道的人不少,传到秦朗耳中很容易。
白发丞相不紧不慢地道,“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你?”
秦朗沉默了片刻,不甘心地捏紧拳头,道,“你是丞相。况且……我猜蛊虫另一半在你身上,我曾经见过。”
少年的目光落在了秦北渊的手肘上。
秦北渊恍然想起三年前被划破的衣袖,微微欣赏了下秦朗敏锐的眼力。
“若你真想念执着一个人到了能梦见她的地步,那你一定想救她。”秦朗重复了对苏妩的说辞,“若顾南衣梦中一切属实,昭阳长公主没有死,只需通过顾南衣身上的蛊找到能将她救回来的办法。”
秦北渊听罢,却问,“你见过皇陵吗?”
“进汴京前见过一眼。”
“皇陵从远处看,并不觉其巍峨雄壮,等走到跟前时,才发觉一个个人形竟是这样渺小。”秦北渊不紧不慢地说,“我是昭阳的扶棺人,亲眼看着她的棺木被送入皇陵之中封存,永世不能再见。”
“我不想听这些绕圈子的话。”秦朗皱眉不耐地说,“我要救顾南衣,你想昭阳长公主回来,我们可以合作。”
秦北渊没有说话。念起那个同昭阳实在是太过相似的小姑娘,再结合最近的点滴,理智的他竟然真有一种去相信秦朗所说天方夜谭之词的冲动。
昭阳要将他弄疯了。
不,该说是,昭阳死时已经将许多人逼疯了。
秦朗两步走到秦北渊的桌前,他按住桌面气势冰冷地同秦北渊对峙,一字一顿道,“我不信你不想那个能让你一夜白头的人活过来。”
“不过海市蜃楼的希望罢了。”秦北渊平静地说,“宣阁早就死了,你的梦又无从提供任何线索。”
“宣阁死了,但同他有所联系的人还活着。”秦朗笃定道,“他有一个徒弟纪长宁。”
“纪长宁拜师一年后便被逐出师门。”秦北渊看了秦朗一眼,少年眼中好似卷着幽幽冰火,是同他全然不同的性格。
秦北渊不太记得自己除了七月初九这日之外,上一次这般为某件事冲动是什么时候了。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宣阁死后纪长宁便离开汴京四处游荡,如今沦落街头当个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指望不上他。”
“找了才知道。”秦朗坚持道。
秦北渊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可以先找人。但若证明一切都是虚妄,你也该早日放弃。”
“哪怕去南疆,我都会解开她的蛊。”秦朗硬邦邦地将秦北渊理智的劝解顶了回去。
他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苏妩这么讨厌秦北渊。
这个人浑身都是理智聪明的算计和点到为止,他太不像是个会哭会笑的活人了。
唯独那一丁点儿的人气,吊在的却是一个死人身上。
秦北渊理所当然地没有和秦朗置气,只道,“还有话说?”
“薛振派人冒充过你的手下。”秦朗直起腰道,“他早就注意到顾南衣了。”
“他不会停留太久,”秦北渊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给秦朗听,“他把顾南衣当成昭阳的替身,见之生愧,很快便会销声匿迹。”
秦朗知道秦北渊这推测其实是对的。
但那得建立在一个前提上——昭阳不是顾南衣。
顾南衣这个替身得与昭阳这个原身有大大小小的差别,才能令薛振厌倦远离。
秦朗真不觉得薛振能在宫里坐得住太久。
就像是流落在海上数日没有饮水的渔民,渴到失去理智时,哪怕知道喝海水会令自己死得很快,也会忍不住喝下咸涩的海水润喉。
但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秦朗不打算在丞相府多留,他连告辞也没有转身便向外走去。
心腹看得咋舌:谁家父子是这般关系?
但秦北渊没说话,心腹自然也没插嘴。
倒是秦朗临走到门边时停步回了头,他毫无预兆地问,“三年前为什么让我留在栗山村?”
秦北渊垂下眼去,像是回忆了些什么。
片刻后,他用那种一如往日的平静语气道,“从前你还小时,昭阳也令人照拂过你。”
秦朗原本只是想要个简单的答案,秦北渊这回答却将他勾住了。
“……虽说也是沾了苏妩的光,但她曾图有趣远远地养过你一阵子。”秦北渊淡淡地说,“你既然不想回来,也算冥冥之中有缘,便同顾南衣生活在一道,也没什么不可以。”
反正他从不希望什么子承父业,更没打算有一个儿子。
秦朗沉着脸站了一会儿,似乎对这答案很不满意,掉头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什么叫他是沾了苏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