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伦敦整个天空里,都飘荡着灰白色的雾。
细丝般的雨水滴落着,像是洒下一片水幕,冒着淡淡的寒气。
西卡市墓园。
郁檬站在最深处的一个墓碑面前,眼底似古井无波,满是凉意。
碑上只刻着简单的两个字,段月。
是曾经每个夜晚,都会在心里默念的人。
上边儿还贴着一张照片,复古的色调,略有些模糊的像素。
透着古旧的味道。
里面的女人穿着旗袍,眉眼精致,竟也是一双凤眼,只是少了些凌厉,多了一丝清淡温和。
郁檬和她长的很像。
但他看了很久,总觉得陌生,时间过去太多太多了,多到连仅有的一点记忆也被无法阻止的抹去。
他没有段月的照片,只能靠回忆。
印象里,女人的面容总是模糊的,只记得她常穿月白旗袍,气质如兰,活的总比其他人要出挑儿些,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但她的声音在脑海里却格外清晰,每次想起,都好像回荡在耳边。
段月的嗓音很美,总是带着些清冷的味道,轻声细语,却字句坚定。
恍恍惚惚间,仅那几句,记得深刻。
“檬檬,妈妈是仙界的仙女,下凡历劫来的。”
“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世界,但因为有了你,嗯,我愿意再待一段儿时间。”
“妈妈有点儿累了,想睡个好觉,就放松这一次,好不好。”
“檬檬,你一会儿把我叫醒哦。”
郁檬的身上全被雨水浸湿,浓重的黑色。
像是深渊里的恶魔,将他紧紧环绕。
他站的直直的,脸上没有表情。
沉默了许久。
一旁的高斯林出了声,“当年梁倩的确砸了段月的墓,但那个墓地,一直都是空的。”他的声音像是被一层膜隔着,空灵又冰冷。
“被砸的是衣冠冢,真正的墓一直在伦敦,是郁达诚亲自迁过来的。”
“那晚,他在这儿跪了很久,喝醉了,一直说对不起你们。”
高斯林语气平静,“当时还查出他有躁郁症,在这儿治疗后才回去。”
“你们想告诉我什么?是我以前去了很多次的墓其实是个空的,还是,我恨了这么久的父亲,其实是被逼无奈而且还是个病人?”
郁檬嘴角的笑嘲讽至极,“然后呢,那又怎么了?”
高斯林眉头紧皱,“我们不是为了维护谁,是为了提醒你。”他语气严肃,“年年一直暗里和梁家较劲,为的就是以前那些事儿,让郁达诚走向失败承担曾经犯的错,也是最终目的。但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有底线。”
他说,“你不能去陷害他,更不能去要了他的命。”
“郁檬,你难道想把自己变成另一个郁达诚吗?”
高斯林离开了。
诺大的墓园里只剩下郁檬一个人。
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音。
冰冷的寒气越来越重,他脸色苍白,缓缓的蹲下身,靠在墓碑上,轻轻的碰了碰那张照片。
“妈,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您。”
“我以前跟您说了好多好多话,但是没想到,您一句都没听见。”
又一阵沉默。
郁檬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妈,我想给您介绍一个人,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他顿了顿,似乎还想再夸些什么,又因为从来没夸过人,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个词汇。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我不太会说话,形容不出来。”
他歪着头想了想,“您想听听他的声音吗?特别好听,特别特别的好听。”
没纠结多久,他有些着急的扒拉出手机,直接打了过去。
等待的时间,变的很漫长,郁檬像是一块僵硬的石头,坐在地上的阴影里,整个人都被雨水覆盖,很冷。
冷到像是被寒冰拥抱。
他脸上的雨水顺着滑下,鸦羽似的睫毛也在轻轻的抖动。
眼底漆黑无光,死了一样冰冷。
接通的那一刻,男孩儿才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他嗓音轻轻的,带着些无法控制的颤抖,说出了那句像是在闲聊的话。
“哥,你那边儿,有阳光吗。”
敖戈的声音贴着耳廓滑入心底,他很快的回答。
“我这儿没有阳光。”
郁檬顿了顿,沙哑的嗓音里带着细微的委屈,“为什么?”
敖戈轻笑,“因为你不在这儿啊。”
雨声小了,男孩儿嘴角无法抑制的上扬了一个弧度,“会说话你就多说点儿。”
“好。”敖戈不紧不慢的开口,“对我来说,你不止是阳光。”
“斜风是你,细雨是你,云中月是你,点点星辰也是你。”他说,“眼里看到的全是你。”
郁檬笑了,“这是情话吗?”
“嗯,我背了好多个。”敖戈低着嗓子,像是粘在耳边撒娇,“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么浪漫的话,我一定要背熟了,然后全都说给你听。”
他说,“你还想听吗?”
郁檬点点头,突然意识到敖戈看不到,又小声说,“想。”
敖戈懒懒地靠在墙上,眼里全是温柔,“你可以在我的星球里做尽白日梦,开着飞机炸出小烟花,赤脚在沙上捞起一条鱼,把月亮星星变小塞进口袋里,我的全是你的,怎么玩儿都行。”
郁檬很认真的给出回应,浅浅的笑声清冷又干净。
“不过可惜了,我没那个细胞,作不出来这么有文化的。”敖戈有点儿遗憾,直面自己的不浪漫罪名。
“但是一跟你说话,我就有灵感了,瞬间想到了一句,你听好了啊。”他眉眼带笑,语气里还透着丝小期待。
郁檬正要仔细听,音就断了。
屏幕眨眼就黑了,关键时刻,突然就没电了。
郁檬看着落满了雨水的屏幕,表情僵硬,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