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还扔着从朝凤带回来的喜红肚兜,绣着一对戏水鸳鸯,提醒她和薄风遥拜堂成亲的事实。
被送去夏府待嫁的那段时间,她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苦恋宫主的谎言被拆穿,等待她的将是生不如死的下场。所以她托伺候她的婆子给宫主带话,却被生生劝了下来。
——“宫主多高傲的人,如今全京州都知道宫主要娶您,您一句误会想终止亲事,岂不是打他的脸吗?莫怪奴婢说话直,您一个柴火丫头,摇身一变成夏家千金,可都是宫主大人的手笔,您若是澄清事实,别说下半生的荣华富贵没了,兴许连命都得丢。”
因为婆子的一番劝,她选择隐瞒,将计就计嫁了过去,没想到头来,却是作茧自缚。
可回过头想,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当时的情况下,她也未免有勇气坦白。
说到底,宫主究竟为什么要娶她,至今仍是个谜。
京州盼嫁进夜安宫的女子众多,其中不乏名门贵女、绝色女侠、美艳花魁,为什么偏偏挑个柴房里无权无势的小丫鬟?
倒不是她自我贬低,论相貌,她算不上绝代佳人;论风韵,既学不来端庄之态,也无勾魂摄魄之姿;论才学,她没有满腹经纶,琴棋书画也是夏府待嫁期间才学了点皮毛;论财权,她只能勉强养活自己,于他没有半点利用价值。
所以薄风遥为什么会娶她?难道就因为她在林间对鹰护卫说的那番话?
——怎么可能。
她抱紧胳膊,头深埋膝盖。
她没有令人一见倾心的姿色,要说日久生情,除了河畔两次偶遇外,她和薄风遥毫无交集。
到底,为什么?
……
夜渐深,月色更加寂寥。
未曾点灯的卧室里,只窗外透来一圈淡银微光。
听不见门外动静,夏云珠内心反倒不安。她动了动僵硬的双腿,扶着床角站起身。
缓缓掀开的门缝里,一片漆黑。
浴室的灯不知何时暗了,整间屋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如果不是浑身湿冷,先前发生的事根本如同幻觉。
她轻手轻脚踏出门,又立刻触电般收回来,脚底似流淌着暗河,稍有不慎便会深陷漩涡。
想开口唤一声宫主,可经历了浴室的那一幕,喉咙紧得无论如何没有勇气发出声音。
彷徨许久,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抹黑来到客厅,轻轻按亮了灯。
沙发上,绯红身影抱臂端坐如雕塑,暖黄光线在他身上镀一层油画般的色泽——精致得不真实。
注意到他衣衫湿了大半,发梢也挂着水,夏云珠表情一顿,下意识地想去叫醒他。这样下去,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感冒。
手伸到半途,又忌惮地顿住。
她现在,还没想好要怎样去面对他……
……
梦很淡,很模糊。
浓雾在眼前层层剥开,竹林间,别致小屋隐约可见。
这里是……
薄风遥听着翠叶响动,步步走向深处。在看白雾后面的景致后,凤目赫然漾出一片不淡定的波纹。
敞开的窗台那侧,年□□童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听见屋外传来剑扫风竹的脆响,一扫困倦,睁大兴奋的凤眼,憧憬地看庭中男子练剑。
小小身躯笨拙地模仿,似是长大后也想成为爹那样扶贫济世、受人尊敬的大侠!
须臾,窗边又出现一名清丽绝俗的女子,乌发云鬓,一双美目含着无尽慈爱,揉着男童的脑袋,柔声道:“阿遥,该洗脸吃饭了,猜猜娘做了什么?”
男童扬起下巴用力嗅了嗅,忽的拍手,欢喜道:“是阿遥最爱吃的糯米糕!”
女子亲昵地捏捏他的鼻尖,笑得倾国倾城:“真聪明!奖励你多吃一碗粥。”
男童便嘟起嘴,一边低声说娘亲狡猾,一边手脚并用爬下榻,往门帘外小跑而去。
薄风遥往里走,空气里泛着糯米的甜,这怀念的香味让他停下脚步,站在门外不敢继续朝前。
舞剑完毕的男子从他身旁走过,是定格在他模糊记忆中的那一张永远不会老去的容颜。
屋内很快传来笑声,温馨笼罩在小小的竹屋间。
他站在原地,平静表情下,已是心绪澎湃。
多少年未敢想起的人……
为什么会在这时出现在梦里……
他一阵晕眩,身体开始发烫发热。
恍惚中似枕在谁的膝上,柔软温暖的手穿过他的长发,和幼时的记忆重叠。
他记得,幼时炎日玩水后,娘也是如此温柔地替他拭发……
眼前的晨雾渐渐散了。
风也变得遥远。
麻痹的五感恢复知觉,过分沉重的眼帘也在这时睁开。
视线里铺满温暖的橙色灯光,空荡荡的茶几、被劈成两半的方形盒子、随风轻抚地面的米色窗帘。
他回过神来,记起这里是夏云珠的家。
浑身灌铅般沉重,后背忽冷忽热,像是生病了。他没有力气,虚弱地倚在她膝上,脑后窸窸窣窣是毛巾拭发的声响。
她是如此的抗拒他……
现在,又在做些什么……
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早已像含羞草一样藏了起来,但这一刻,还是被轻轻触动。
他闭了闭眼,灯光残留的那圈灿黄在黑暗中一点点变淡,心里波澜却在不断加深。
要拿她怎么办?
如今,他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