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凉出王府后,被信阳召入宫。
小孩子本就爱玩,入宫也只当换了一处嬉戏,只今日天气不好,阴沉无光,冷风哀嚎,听风声就感觉到一阵冷。
她紧抱着娘亲的脖子,左右看一眼后,心中不安,蹭着穆凉的耳垂,“貂、貂。”
走到哪里都会想起她的貂,穆凉将她递给乳娘,揉揉自己的臂膀,白貂在她脚下蹭着,她索性一把抱起,递给她:“你玩罢。”
话音方落,信阳出来迎她二人。乳娘怀里的孩子见到她,眼睛一亮,当即冲着她拍手,穆凉眄她一眼,往一侧退了半步。
信阳接过她,往殿里走去。帝王宫殿雕栏玉砌,穆凉也见过不少次,今日进入,却发现里面放置许多稚子玩物,还有半人高的不倒翁。
陈至微一落地,就朝着不倒翁走去,伸手就推了一把,不想那个东西没有倒下,反向她砸了过来。
眼看着就要砸到脑袋,信阳伸手挡住,将人一把捞起,作势踢了一脚不倒翁,同她道:“你打它,它就会打你。你不仅不会占便宜,还会被打得脑袋都破了。”
边说边演练给她看,果然见它被推开,又倒了回来,吓得她抱紧信阳的脖子,仗着信阳的气势,鼓着脸骂道:“坏、坏、坏。”
一连骂了好几遍,逗笑了满殿宫人,就连穆凉也弯了弯唇角。
“那你自己玩。”信阳作势要放下她,不想人就这么勾着她的脖子不放,紧张地觑着不倒翁,想看又不敢看,也是个别扭的孩子。
信阳抱着她玩了须臾,穆凉坐在一侧等着,偶见几上一精致镂空锦盒,盒身填漆,在侧面处刻了一字:凉。
锦盒普通,一侧的刻字让她好奇,她罕见地撇开礼数去触碰,只是盒子锁着,打不开。
她只好放回原位,等着信阳过来解惑。
片刻后,陈至微终于敢下地了,远远地围绕着不倒翁转圈,没有走近也没有走远,信阳这才脱空去同穆凉说话。
她接过清茶大口饮了一盏,将锦盒推给穆凉:“这是林然给你的。”
“没有钥匙。”穆凉坦诚道。
“我也没有钥匙。”信阳也无奈,林然并没有给她钥匙,想来是怕她会先毁里面的东西,对她留了一手。
若真有了那日,直接剖开锦盒。
穆凉接过,在手里把玩须臾,不去管它,道:“陛下可想好了,若不介意,我带至微去范阳。”
“我已将锦盒给你,你还要怎样?”信阳不悦,她违背林然的心意,还不知又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来。她并不赞同林然的做法,纵不能留在洛阳,也该与亲近的人一道去才是。
一人离开,再记不得事,就当真一辈子不用回来了。
“我不知里面是何物。”
“林然道你若遇到良人,就将这个交给你,可想而知,里面是什么。”信阳促狭一笑,对于林然的心事也是知晓些许,若说是庸人自扰,偏偏她又很聪慧。
脑袋聪明,又做出糊涂事。她也不知她的性子到底随了谁,大事看得极通透,将事情筹谋得当,于情事又是蠢笨如斯。
她故意激起穆凉的怒意,林然此举无异是自己找罪受,凭着穆凉的心性,怎会再遇良人。
穆凉也确实怒了,“里面是休书?”
信阳答她:“不知道。”
“殿下拉弓射箭,以刀劈开此物应该不难。”穆凉眼里皆是玄冰,与入门时的温婉判若两人。信阳摆手,“我命人去寻了巧匠,解锁不难,你等上两日就成。”
“两日能追得上那个小东西?”穆凉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眉心拧着冷意,她握着锦盒,道:“既然陛下给我,便由我处置,您这里该有她的行程路线。”
“她还没离开洛阳,在庄子里住几日,朕给她找了大夫。”信阳也未曾隐瞒,将林然的行踪都说了出来,捧着茶悠悠道:“林然的性子,多半不会按照路线走,离开庄子就找不到人了。”
穆凉心头蒙上一层阴翳,林然确实不是按照规矩做事的人,答应信阳去庄子里等大夫,也未必会去。
她起身望了一眼围着不倒翁走的孩子,眸色顿住,无奈道:“至微就暂交陛下。”
信阳等了数日,就等的这句话,不然她就白白地将林然给卖了,她颔首道:“可,你放心去就是。”
穆凉走近孩子,想抱抱她,伸手被她拒绝,反指着不倒翁,牵着她的手打它。穆凉笑了笑,退后半步,道:“你要同我回家吗?”
沉迷于想揍不倒翁的孩子摇首不应,依旧想牵着她的手,穆凉后退,她就去拽着信阳的手:“打、打。”
这么小的孩子,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信阳抱着她作势踢了两脚,不倒瓮又朝着她倒过来,吓得她抱着信阳,不敢去看。
又坏又胆小。穆凉不舍她,朝她伸手,重复问道:“同我回家吗?”
信阳淡笑,陈至微苦恼,蹭着她的脖子,对穆凉的话也不回应,穆凉唇角扬起讽刺的笑,果然是个孩子,有的玩就不要娘了。
还不如林然,至少林然从没有不要她。
穆凉悄声退出,望着手里的锦盒,信阳之言,知她知晓林然记忆不好的事,才直接了当地将东西给她。
她猜测里面是休书,还是和离书。不论是何,她都不会轻饶了她。
她匆忙回郡主府,路上恰遇见三位王爷,穆能骑马,盯着寒风也不觉得冷,见女儿神色不对,孤身一人,大的小的一个没有看见,他怪道:“阿凉匆匆去何处,瞧着就要下雪了,你快些回府才是。”
穆凉想起他不知林然离开洛阳的事,就道:“林然离开洛阳去江南,我将至微留在陛下处。”
言下之意,她也要去江南。
穆能不知两人发生什么事,但见穆凉的气色,就知事情不寻常,八王打马走来,闻声就道:“你阿爹从军营来,送你一条锁链,将人锁回来就成。”
他话意带笑,想看着穆能吃瘪,谁知穆能当真在自己马鞍处找一通,将一根婴儿手腕粗的铁链从窗户里丢进车厢,“给你使使,不用客气。”
车厢一震,六王八王都笑了起来,穆能憋着一张红脸,拉着两人就走,不忘吩咐穆凉:“带不回来,传话给我,我给你去将人找回来。”
穆凉眼皮一颤,无奈扶额,解释道:“我同您说一声,是让您知晓,并非您想的那样,哪里用得到锁链。”
“随你,我去饮酒了。”穆能打马追上其他两位王爷。
街上人多,穆凉无意计较,见到马车里的锁链,她以脚踢了踢,忽而觉得也是不错,林然再不听话,大可试试。
回府后,她算着时辰,将衣裳收拾一番,午后出门也成。
之前本就有陪林然离开的想法,让人将行李备好,只是陛下处没有回应,她不敢冒险,眼下收拾贴身衣物就成。
午时前就收拾妥当,她登车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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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比起洛阳城内更为阴冷,屋里点了炭火也抵制不住凉意。
林然独坐屋内,一人投壶,她为摒除心里的杂念,聚精会神,一投便中。
中得多了,就觉得无趣,风时不时地钻了进来,冻得手脚都跟着冷了下来,胸口处也冷得发疼,她往炭火处挪了挪,自己动手添了些炭。
她以前不怕冷,身子火热,阿凉冬日里常抱着她当火炉,现在身上有病,功夫丢了,也觉得特别冷,许是体质不好了。
风起大了,就要下雪,林然起身开门去看间的风,开门就感觉到冷,回身去取了件氅衣给自己穿上。
庄子寂静,空阔无物,挡不住风,更显得冷。光秃秃的枝头随风摇曳,乌云密布,阴沉之色,不寒而栗。
林然裹着氅衣,瞧着狂风,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清浅的笑意,她释怀了,阿凉此时应该很好了。
风吹动衣摆,剧烈之下,像是要将她吹走,靠着壁柱吹了会儿风,她想起幼时,每逢起风,阿凉都拘着她不让出屋。
久而久之,风在她的脑海里就是怪物,会让她生病的怪物。
她想着,笑意更深,阖眸想着旧事,多想几次就不会忘了,若及时遇良医,或许还是会记得阿凉。
庄子里都是奴仆,随行的婢女都被打发下去休息,耳畔寂静,鼻尖嗅着不一样的气息,心胸间的气息也散了很多。
站得太久,腿脚有些麻木,她跺了跺脚,贪恋眼前的风景,想多看会。
她一袭红色氅衣,肌肤在大风下吹得通红,扬首去看着屋顶上的景色,天光彻暗,红衣格外娇艳,站在屋檐下,远远地就能看见。
庄子不大,自门处走五十步,就能见到屋檐下垫脚站立的人,她精神尚不错,红色衬出几分娇俏,穆凉站定,望着她唇角上的笑意,问着管事:“她站了多久?”
管事哪里敢窥测东家的事,支吾不语。穆凉一听,就知站的时间久,她往前走了两步,忽而想起一物,自婢女手中接过锦盒,往屋檐下走去。
翘首看着屋顶处的人未曾注意到走来的人,只当是寻常婢女,道:“我方才好像看到了鸟巢,也不必里面有没有鸟儿。”
“你去看看,不就知晓。”穆凉停下脚步,红衣的人吓得后退两步,望着眼前粉妆青黛的人,怔怔地出神。
穆凉一袭杏色裙裳,本不爱修饰容貌的人,今日却画了淡妆,瞧着她的容色,淡晕拢鬓,她看得痴迷,忘了阿凉为何出现在此处。
她望着,就走了两步,阿凉莹洁如玉,不染纤尘,她唇角翘了翘,未及出声,穆凉将一锦盒递至她面前。
林然慌神,一见就知陛下出卖她,急得目瞪口呆。
“你打开它,我想知道你给我留了何物。”穆凉蹙眉,拧起几分怒气,林然面色苍白,心跳错漏一拍,吓得后退两步。
她退,穆凉步步紧逼,不顾廊下的狂风,“林然,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