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昏暗的光线里睁大了眼睛,努力看清阿凉的样子,唇角不觉弯了弯,阿凉睡觉的模样极为安静,纤细的优美的玉颈,清冷的五官,眉梢处凝着淡淡的美好,她忍不住凑近了。
她心里忽而忐忑起来,这样美的阿凉是属于她的。
可那件事情一旦揭开,天下人尽知,到那时,阿凉还会不会同她过下去。
成亲也是会和离的。
阿凉这般看重礼法的女子,性子也有几分刚烈,多半会觉得羞耻的,想到这里,唇角的笑意就慢慢止步了。
她贪婪靠近着,细密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她想着就伸出手,或许在阿凉知道前,她还可以与她琴瑟和鸣的。
手心轻轻地落在阿凉的肩头上,如落叶般轻轻触碰,心里的欢喜掩盖过羞耻。凭着这个轻轻的动作,她宽慰自己,将那些忘记。
她还是林然,穆凉还是她的阿凉,这些从未改变过。
抛开这些想法,她安然入睡,呼吸渐渐均匀。
林府总是很安静的,无人来打扰,林然一觉至天亮,醒来时早就一切安静下来了,醉酒的宾客在昨夜就已离开,就连穆能也走了。
前院狼藉的筵席有人在打扫,穆凉清晨起就在核对成亲所需的银子,除去聘礼外,也没有多少开支。
她合上账目,吩咐道:“给管事的赏银都要准备发下去,另外府内这个月的月钱都加一倍。”
婢女们自然欢欣,屋内的林然被喜悦的气息感染,扬了扬眉梢,在榻上翻了翻身,耳畔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穆凉饶过屏风就见到她惯常扬起的眉梢,这才像平日里的小乖。
林然见到她眼中满满柔情后,顿时一惊,眉梢上少年意气顷刻间就散去,她怅然若失,兀自垂首,在一旁找到自己的衣衫要穿上。
她的情绪变幻都被穆凉看在眼中,明明是欢喜的却不知想起什么,又变得怏怏不悦。
“你想吃什么?”她主动上前去拿起外袍,林然穿好里衣后,朝她伸手:“我自己可以穿。”
“你我已成亲,我伺候你,也是应该的。”穆凉温和一笑,顾盼生辉,恰是林然心中最倾城之色,可林然愧疚得没有抬首。
错过后,林然才抬头,几乎生硬地从她手里夺过衣裳,转移阿凉的视线:“太子一事,可会连累到穆家?”
穆凉依旧不在意她的拒绝,唤人送来热水,也不去招惹她,静静看着她洗漱,一双手在水中不断摆动,就像入水的鱼儿。
林然面对她,几乎可以说是手足无措,连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不想说那些旁的事,可又不得不开口:“我也不知,此事还在审理,太子被关入刑部了。”
“我晓得了。”林然背对着她,匆匆将脸擦净,往外走去,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与穆凉道:“我今日去铺子里看看,午饭就不回来用了。”
她想去林肆处问问当年洛家的事,太子被废,或许是个契机。
穆凉阻拦不得,眼中满是落寞,口中依旧道:“好,你小心些,让穆师父跟着你,遇到急事去寻父亲救助。”
“晓得了。”林然头都不回,急匆匆出府,连早饭都没有吃。
穆凉久久叹息,她不知这样的局面,是不是信阳殿下想要的。
她更不知,信阳为何要在成亲前一日将事情揭开,难不成是心有不甘,还是记恨她。
记恨她明知与林然不同辈的关系,还是铁心要在一起,她靠着迎枕,想着林然瞬息变幻的情绪,心口觉得一阵疼。
她养大的孩子,她如何不心疼,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来,若连自己心里的坎都过不去,如何面对信阳,如何面对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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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未曾去商铺,而是饶道悄悄去了浮云楼。
林肆恰好在吃早饭,见到她乍然又来,心口一跳,就连眼皮子都在跳着不停,一旁的赵九娘欲言又止,笑意都有些勉强:“家主吃了吗?”
“没有。”林然扫了一眼林肆桌上的八宝粥与蒸饺,随口道:“给我来一份,劳烦九娘给我看着门,我想安静地吃完这顿早饭。”
赵九娘脑壳子都疼,忙让人去准备,自己在门口等着。
林肆手中的筷子拿不住了,他多年未见林然,有些摸不清她的性子,尤其知道这些惊天秘密,任何少年人都无法平静下来。
他张了张嘴巴:“家主,想知道什么事?”
“也无大事,就想问问洛家谋逆一事,想想可有解决的办法。”林然施施然在他对面坐下,正襟危坐,周身上下毫无新婚的喜悦气息,反带着肃然。
她行事素来谨慎,林肆也不再隐瞒,放下筷子,苍然一笑:“小乖想知道什么?”
林然闻及小乖二字,乍然一惊:“阿凉上次好奇是何人给我取名小乖,我道是林家父母,听你这么一唤,想必是洛郡主。”
“我也只当是,可并不是,想来是信阳殿下取名的。”林肆略一思忖,那日信阳的话,无不是逼迫他承认小乖的身份。
奈何阿姐有言,明皇不死,天下不姓陈,不能让信阳知晓小乖的身份。
他保守秘密至今,信阳数次逼迫,都不敢露一丝风声,一旦明皇知道小乖的身份,洛家几百人的牺牲就白费了。
提及信阳,林然就沉默了,须臾后,赵九娘端着早饭入内,担忧地看了一眼林肆。后者朝她微微摇首,示意无事。
林然喝了口粥,面无表情,问道:“舅父说说那些旧事,洛王爷为何私自调兵?”
“私自?”林肆蓦地冷笑,“当年太子与父亲在临出征前密谋,到达指定地点后就带兵回援洛阳城,太子起兵,与他里应外合,逼迫陛下退位,还陈氏江山。”
“那为何事发后,太子无事?”林然咬着粥的牙齿发酸,心头已是一番惊悚,又问道:“后面为何兵没有到洛阳城?”
“太子的密令只有父亲知晓,两人私下密谋。父亲敬重他,丝毫未曾怀疑,洛家只三万兵马,与太子里应外合非,也不会太引人注意。可是谁知道,父亲刚带着人转移,陛下圣旨来了,道洛家谋逆。更在此时,突厥兵从天而降,与洛家打了起来。”
“这不可能,突厥不可能在此时深入大周内部,且信阳殿下死死守在城门,他们如何进来的。”林然极力反驳,眼中一片猩红。
林肆却是很平静,怅然道:“是啊,突厥兵如何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明白,怎么来的?阿姐道是苏家兵假扮的,是太子与苏长澜谋划的,或者是苏长澜利用太子,总之父亲对抗突厥兵战死,对于那场谋逆之事,一字辩驳说不出。”
“是啊,死无对证,直到今日都无人会说他是清白的,可实际上他确实不清白,阿姐知此事无解,愧疚难当,动了胎气后,提前生下了你。她对信阳愧疚又恨,洛家保的是陈氏江山,可落得满门被灭,她若与信阳没有结亲,苏长澜不会得逞,她对洛家、对父亲又是愧疚,唯有一死,才可让洛家人的愤怒熄灭。”
林肆眼前一片迷茫,他在林然身上又见到阿姐的影子,那个被愧疚掩埋的女子,那个对心爱人憎恨的女子,最终,什么都做不了。
唯有自焚,忘记那一切的悲哀。
林然木然地吃着蒸饺,口中填满精细的馅料,囫囵吞枣将一盘饺子吞入腹内,“如今太子一死,洛家永无翻身的机会,可他不死,他会承认自己是主谋吗?纵然他是主谋,可洛家依旧是从犯,脱不掉谋逆的罪名。”
“此局无解,阿姐解不开,也没有人给她时间解,信阳殿下解了十五年,依旧解不开。小乖,我不想你去解,此事作罢。你若喜欢穆郡主,就好好待她,江山姓什么,莫要去管了。”林肆掩面而泣,铮铮铁骨在瞬间崩溃。
林然站起身,眸色幽暗,凝视那个哭泣的男人:“舅父,我试试吧,你莫忘了,我身上也有陈家一半的血脉,江山若姓陈,我也要去争一争的。”
“林然……”林肆惊恐地嘶吼,从轮椅上跌坐下来,双手撑着自己,努力想要站起来,“你娘亲说过,明皇不死,苏氏不灭,江山不姓陈,你就不能认陈知意,这是她的临终嘱咐。”
“明皇不死、苏氏不灭、江山不姓陈……”林然重复他的话,如木头人般低眸看着地上挣扎的人,“她就不想洛家雪恨?”
林肆费力地扬首看着她:“如何解局,洛公本就是推翻明皇之心,这是事实,这就是证据!”他心中的恨意在此刻将自己掩埋,“林然,你如何解?阿姐若能解,如何甘心撇下你,你哪日生辰,她便是哪日自焚而亡。”
“她含恨死的……”林然伸出去的双手顿在空中,眸色迷蒙,“她不爱信阳殿下了?”
“她的爱毁了洛家满门,到死那刻,都不敢提起那份爱,实在是太重了。”林肆放肆一笑,看着眼前的孩子,“你与她不同,穆凉待你很好。”
“信阳待她不好吗?同样的道理,信阳殿下十多年来守身如玉,为洛家的事奔波。舅父,那个局不是无法解,而是洛郡主身在局中,没有时间去解了。我想知道,你是亲眼看着她自焚的吗?”林然蹲下身子,眸色狰狞,“你为何不拦着?”
“她不死,我就无法带你走。”林肆痛苦地闭上眼睛,她不死,穆能就无法交差。
“我是她的累赘,晓得了。”林然晃悠悠地站起身,推开门,走廊里同样一片昏暗,就像黑暗即将到来一般,心底的黑暗在此时瞬息就涌了上来。
出了春字楼,见到朝阳时,她不适地眯起眼睛,心内一阵翻滚,将方才吃的吃食都吐了出来。
赵九娘吓得忙上去去拍了拍她脊背,“是不是不合家主胃口,属下让人给端些热水来漱口。”
“不用了。”林然扶着墙壁,胃口吐空之后才觉得有些舒服,空空的,却不再那么难受。
她站起身,接过赵九娘递来的帕子,将唇角擦了擦,叮嘱她:“莫要让郡主知晓我来过。”
她早就猜到浮云楼是林家的产业了,可惜笨了些。
两人往曲桥走时,信阳迎面走来,赵九娘暗道不好,曲桥之上实在是避无可避,她急得不行。林然依旧是默然,见到信阳后抬袖行礼。
“你怎地在这里?”信阳蹙眉道。
“问些旧事,听到洛郡主临终前一句话。”林然麻木道。
信阳心中一动,追问道:“什么话?”
“明皇不死,苏氏不灭,江山不姓陈,永不可认你。”
四个不字让信阳猛地后退一步,不受控制地退去,身子靠着栏杆才稳住身体,失声道:“我不信。”
“信与不信,与我无关,洛郡主解不开的局,我来试试吧。”林然俯身一礼,踏着急促的步子离开浮云楼。
作者有话要说:穆凉:诱惑都没用,看来还是只能跪算盘才能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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