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奶奶心里不舒服。老人家没事干就容易闷得慌,她想要出去走走,但谁都觉得不安全。百里香早上陪她一起去菜场买菜,晚上的公园散步就换成了老板。
在散步几天后的某日晚上,奶奶急冲冲就回了家。百里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请,两人也没说,第二天,奶奶就说要跟小李去市里一趟。
百里香只觉得奇怪极了,但她并不擅长刨根问底,就慢慢忘却了这件事情。但才不过两天,家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是她与奶奶一起从菜场回来时,远远就看见个精瘦的中年妇女站在楼下。
奶奶瞬间就变了脸色,甩开百里香的手,怒气冲冲往前走。
那名中年妇女正端着不耐烦的神情等着,突然就露出了笑脸。
两人在楼下吵得极凶,都是本土方言,挖空心思的下三滥话语对骂。周围邻舍都出来看热闹。百里香正在旁边茫然不知所措,有些怯怯地想要上去劝架,却被那个中年妇女一推,喊着你是不是把房子分给了这个赔钱货,幸而老板听到声音熟悉出来看了眼。
奶奶手里还攥着菜篮子,此时气得将篮子往地上一扔。
“还孙子,臭不要脸!怎么都还没死绝呢!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大孙子?告诉你!房产证我都已经改名了!没你家的份!”
她怒气冲冲,捡起菜篮子,就推开人群往外走。才走了没几阶楼梯,浑身就像是突然瘫软了下来,往后轰然倒下。
百里香是记得自己要喊出声,然而她张了嘴,声音在喉咙内嗬嗬作响。
然后大片晕眩感就压倒了她。
她的声音呢?
……她的奶奶呢?
百里香是昏昏沉沉地被吵架声弄醒的。
她吃力地睁开眼,又闭阖,反复数次后,眼前景物才像是落了正位。
惨白的墙壁,瓷砖,护士穿过走廊,保安呵斥着这是在医院声音轻点。
百里香撑着从座位上坐起来。
天井处,八/九个人围在一起吵架,她不认识的人,老板,还有几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邻舍大妈。
她耳朵内嗡嗡作响,尖利声音让她有些犯恶心,零碎词汇不断飘入她耳朵内。
房子。遗嘱。孙子。
百里香坐在位置上喘着气,她呼吸太急了,心跳声咚咚作响,背上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冒,连手指都在发抖。她视线涣散着往周围看,有护士察觉了不对,过来摸了把额头。
“早饭吃了没?”
百里香茫然地看着她,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护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紫色的,橙色的,硕大的彩色字体写着葡萄糖,她撕开了糖纸,将糖递到百里香嘴边。
百里香含着糖,浓烈的甜味充盈了她口腔。
天井处吵架的人像是发现了她醒来,怒冲冲又疾步走到她身旁的窗棱边,还没说话,先被护士喝了句。
“她身体不舒服!医院内不要大声说话!”
正对着百里香指指点点的妇女被噎了一句,老板在不远处满脸怒容,眉心紧蹙,开口仍是冷冷地说。
“我再重复一遍,三天前,老太太已经把房子转让给了我,公证处签署的协议书都还在我地方!她自己银行卡里还剩三千多,根本没有别的钱!什么大孙子,我告诉你,连她——”
老板指了指百里香。
“她都分不到钱,老太太一直是我在照顾的,现在要来分遗产,分你他妈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跟那个赔钱货串通了骗我娘房子?我告诉你!没门!等着去警察局!”
“我现在闹,我以后天天来闹!你他妈,骗老子房子!告诉你,没拿出个四五百万来,这事情就没完!”
“保安!保安!”
“推老子?还推老子?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让你立刻滚——”
糖块被咬的四分五裂。
百里香依靠着墙壁,九月的风实在是太凉了。吹得她浑身发抖,冷地打颤。
“她发烧了!家长呢——家长是哪个?!”
百里香闭着眼睛。眼皮实在是太沉了,黑漆漆地压了下来。将她压在了水底。
我不想在这里了。
她恍惚地想着。
我想……我想去临安。
谁会愿意,在十四岁这种还要撒娇的年纪,搬出家里,去另一个陌生城市呢?
——原来是这样的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