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经脉填入空缺,云栩栩身?体完全恢复。被划开的骨肉闭合,灵力运转,熟悉的力量再?次充盈体内。可是,她却笑不出来。
明明只是幻境……
跌跌撞撞走下床,连踩到裙子被绊倒都顾不上,云栩栩踉跄地走到司空锦瑟身?边,伏在膝前,紧紧握住对方冰凉的手。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司空锦瑟。女?人离开得很安详,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愁散去,嘴唇带着满足的笑。头轻轻歪着,仿佛只是睡过去。
求仁得仁,所以死而无憾。
同样的笑,云栩栩也在母亲脸上看过,那时候她似懂非懂,如今独自在世上漂泊几年,终于生出几分感同身?受。她张了张嘴,想为对方哭一哭,又?或是说两句话,可喉咙像是被堵住,所有声音溢到唇边都变得支离破碎,最?后只剩下一声细微的、痛苦的呜咽。
她不知道自己在为司空锦瑟哭,还是在为爸爸妈妈哭。
又?或者只为这阴差阳错的命运。
身?侧的玄袍一直没动过,云栩栩尚有理智,记得这是司空渊的幻境,记得这是十七岁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比她当年还要小上半岁。她攥了攥手指,抬头,却在看见?司空渊的一瞬,蓦地怔住。
只见?司空渊冰冷冷站着,目光遥遥望向远方,纯黑的眼眸没有一丝伤心?或痛苦,眉间甚至带着一缕不耐。
大约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低头道,“她身?上有克忠的印记,对方肯定?知道她死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说话间,司空渊后退一步。司空锦瑟的尸体原本靠在他身?上,如今失去着力点,软塌塌落地。
无论生前何等荣光,死后都是一团肉,尸体落在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激起一小层尘土。
云栩栩似乎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半张着嘴,失去的五感逐渐恢复。眼泪姗姗来迟,啪嗒啪嗒落在手背,裹挟着冬日的冷气,凉入骨髓。
她半跪在地,一侧是司空锦瑟的尸体,面朝黄土;一侧是司空渊挺拔的身?影,目视苍穹。躺着和站着,冷的和热的,两者对比过于明显,让云栩栩心?中泛起那么?点涟漪,随即涟漪扩大,如同浩瀚江潮,翻滚而来,激起层层怒火。
云栩栩直视司空渊的眼睛,一字一句从喉咙挤出来,还带着舌尖滚烫的血腥味儿,“你怎么?不伤心?。”
司空渊抚平衣衫的褶皱,皱眉道,“本尊为何伤心??”幻境而已,清醒过后,他还不至于分不清真假。刚才对着虚影喊一声娘,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云栩栩跪在地上,距离司空渊不过两步远,还能感受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气,这点距离,别说日行千里的修士,连普通人一步都能迈过去。但这一瞬,她却觉得眼前是千沟万壑、遥不可及。
就?像她第一眼看见?他,破败的山峰上,她奉命刺杀魔尊。当时前路茫茫,偶然在山间遇见?一抹白,既觉得他如山上寒冰,捂之不化;又?觉得他是皎皎明月,高不可攀。
而曾有那么?几刻,她是觉得自己捂化了寒冰、摘到了月亮的。
只是现在,她忽然分辨不清,那些是否只是她的错觉,更有甚者,是否只是一场算计。
心?脏缓缓地抽痛,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缓慢却用力收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云栩栩甚至没注意?到对方称呼的改变,她只是沉浸在莫名的情绪中,声音都染上颤抖的寒意?,“司空渊,你怎么?可以不伤心??”
如果你不伤心?,如果你对自己母亲的死都无动于衷,她又?怎么?说服自己,他对她尚有一丝真心?。
无形的力量从尸体里生出,如雄鹰捕猎般向北方飞去。司空渊皱眉,知道克忠的印记回去复命了。如今他身?处幻境,修为还困在元婴,想一己之力挑灭正道还有困难,而且毫无意?义,不如按计划去北洲,也好好想想,这个幻境究竟如何堪破。
心?结那种东西?,他自认是没有的。如今恢复记忆,也侧面证明他的猜测没错。可是幻境依然在运行,意?味着还有人困在心?魔里。
不是自己,难道是她?
司空渊回过神,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孩。过了这么?久,她竟然还在哭,也不知有多少眼泪。只是低头的一瞬,黑眸瞬间缩紧。
第一次,他在云栩栩身?后,看见?了浅浅的灰色,如同浓烟笼罩,在纯白的月色下格外明显,忽视不得。
*
去北洲的路上,单鸾发现两个祖宗吵架了。
说是吵架也不准确,毕竟从宁井村离开后,两人便没说过一句话。然而大魔头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小圣女?神情愈发憔悴,任谁都能看出不对劲。
凤凰不是人,脑子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所以它?想不明白,一个恢复了记忆、一个恢复了经脉,明明都是好事,却为何造成?这样的后果。
既然想不通,干脆不想,凤凰窝回小圣女?袖子里,闭眼睡过去。现在是冬天,对于一只鸟来说,还是太冷了。
只想永远睡下去。
……
凤凰脑袋钻出来一瞬,瞅瞅两人又?缩回去。云栩栩现在是金丹,自然有所察觉。她随手掏出个热手炉塞进?袖子,让单鸾抱着睡。
等袖子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云栩栩才抬眼,目光慢悠悠看向飞舟外。
为了躲避正道,这一路都捡着偏远地方走,导致下面不是秃山就?是荒漠,没什么?景色可看,甚至不如望天。云栩栩翻个身?,正面朝上,盯着天上一朵奇形怪状的云,缓缓吐出一口郁气。
烦。
那天司空渊把她拽走之后,门外的风雪一吹,浑浑噩噩的大脑才清醒过来。
她第一时间想起那句“本尊”,明白对方恢复了记忆。然后,她马上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她对司空渊那股怨气,来得迅猛剧烈,却是不明不白。
两人本就?无缘无故,既非情侣、也非夫妻,自然没有知无不言的义务。
他们最?多算告白之前的暧昧期,女?孩突然发现男孩对她好,是图她家财万贯。先?不论这件事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当事人自然有权利愤怒或委屈,但无论生出哪种情绪,都该有个度。
但在那时,她偏偏心?神震动、悲痛欲绝。不是比喻,她当时确实觉得万念俱灰,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就?连现在,她余光瞥见?司空渊,都会心?有戚戚,眼泪控制不住淌,特别想问对方一句,“你可曾待我有一丝真心?”。之后便会生出无边怨气与愤怒,特别想从飞舟一跃而下。
云栩栩崩溃地按了下眉心?,控制不住吐槽:这特么?什么?毛病。好像恋爱脑女?主附身?似的,除了想哭、想情郎,就?是想死。
好歹也是新时代女?性,虽然不能为祖国的医学事业奉献终生,也绝不能因为一个男人死,说起来实在太丢人。云栩栩正襟危坐,默念刚刚背会的静心?咒。然而她心?思混乱,记忆力大不如从前,背了两句竟然背不下去。
她想想,重新起了个头,心?中默念——
全身?骨。
全身?骨头虽难记,抓住要点就?容易;头颅躯干加四?肢,二百零六分开记……
这是医学生必备的几个口诀,平时都背烂了、背透了,早就?融入骨血,连带着铮铮誓言,引人镇定?。云栩栩感到太阳穴一震,好像被什么?东西?敲打一下,昏聩的大脑瞬间清醒。
有用!
她心?中一喜,继续背下去。
……
不远处,司空渊四?周冷气阵阵,他眉目阴沉地厉害,仿佛能从中挤出墨。他身?下的飞舟早已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将整个人抬高几寸。却也克制地,仅仅在他附近,没有越到船那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