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朗朗书声便从云岚山的半山腰传了出来,随着淡淡雾霭一直倾泻到了山脚下。
山下的潞河码头上灯火通明,满载靠港的渔船挤挤挨挨,渔民们把一篓篓渔获从小船上搬下来叫卖,往来行人众多,有行商,亦有学子。
河水汩汩流动,码头的青石板路被一双双脚踩过去,除去水渍外却留不下其他痕迹。
“四娘,又来卖鱼啦!”
被唤作四娘的渔女抬起头,看见来人,黝黑的脸上立马绽出笑来:“呀!是王妈妈呀!您早!胡小姐您早!”
王妈妈扶着的胡小姐只微微点头,并不答言。
“早!可真是勤快哟!又趁夜打鱼了罢?你一个姑娘家,早些寻个男人嫁了,也省的如此辛苦……”王妈妈语气里颇有几分心疼,口中习惯性的劝着。
四娘手上动作不停,笑着道:“不辛苦,这算什么啦,我弟弟比我起的还早呢!”她冲着云岚书院的山门方向怒了努嘴,“打鱼不过费些力气罢了,读书才更费心力!”
王妈妈叹了一句:“恁个实心眼的丫头……”不过也不再多说什么,提上食盒,跟上胡小姐走远了。
四娘便又弯下腰,继续收拾那些鱼去了。
鱼货的味道有些腥,引来了几只野猫,四娘挑出两只小鱼丢了过去,猫儿们便争抢起来,有一只又小又弱的钻不进去,急得直叫唤,四娘弯腰又取了几条小鱼丢给它,笑道:“莫急嘛,这边还有呀!”
“你弟弟也在云岚书院读书?”忽然有人问道。
一双黑色的鹿皮靴轻盈的落于两步之外,靴子主人的绛色袍角飘荡入目,只见一个少年不知何时站到了两步外,腰间的玉佩还在打晃,四娘抬眼,这少年眉眼璀璨如星,笑意莹润,他一面问话,一面伸手按住了玉佩,指节修长秀美,纤纤如兰。
见了如此俊秀出色的少年,四娘的脸先是一红,然后便挺了挺胸,带着几分自豪点点头:“这位公……公子好!我弟弟是书院的童生。”说罢又补了一句,“他是考进去的,书院不要束修呐!”
云岚书院有规定,凡优秀生童,均可考试入院,不需一束!所以能考进去的都是佼佼者。
听了这话,少年含笑转脸,一阵河风吹过,他乌黑的发丝飘起,远处黑檀木牌楼古朴大方,云岚书院四个大字是皇帝亲笔题额,庄重而凝肃,青石台阶一直延伸至山顶处,灯火星星点点,隐隐可见鳞次栉比的檐角。
“你可有听过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读书嘛……”不是什么好事。
少年摇了摇头,他面上笑意不减,语气却带着几分轻蔑。
四娘有些不解:“您说什么呐……?”
少年摆摆手:“没什么啦!”
天色渐亮,白蒙蒙的薄雾流淌在幽蓝的青山之上,树梢如水草曳动,四娘看着少年转身,衣衫在带着几分轻寒的风中凌然飘逸,单薄的像一只粉蝶,翩然而去。
踏上石阶没走多远,便可见稀疏的桃花在道路两旁绽放,颇有野趣。谢黛宁放慢了脚步,一路欣赏着沿途风景。这山道拓宽了不少,瞧着和记忆里也有不同,她细细辨认着,脚下步子不停,只听那读书声愈发清晰起来。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听到这句,谢黛宁凝神顿足,目露不屑:论语?君子?眼见妻子被人磋磨致死,也一声不吭的君子!她白净的手又在腰间玉佩上轻轻抚摸:“母亲,我回来了……”
“这位公子,您可是来求学的?”
思绪被打断,谢黛宁转过脸,只见一个少年提着扫帚站在石阶上,身着粗布短打,想是书院的粗使门役。
谢黛宁点了点头,温和一笑:“正是,我是来报到的。”
门役指了指不远处,道:“那是书院仪门,进门左手边的厢房就是接待报到学子之所,适才书办已经进去了,公子也赶紧去罢,免得的日头上来了人多!”
谢黛宁谢过他,慢悠悠的踱步过去,只见正门大开,两侧匾额上写着:聚四方俊秀,汇远近明贤。
俊秀?明贤?她微微蹙眉,不过下一瞬,她便收敛了情绪,脸上也换上了一种懒散中带着几分轻浮的笑容。
时辰尚早,接引之人还没出来,谢黛宁信步迈入,偌大的院子地面湿漉漉的,几个门役正在打扫,左手厢房亮着灯,屋内的门役摆好纸笔,正请书办在案几后坐下,见他进来,门役愣了一下,随即上前施礼,问道:“这位公子有礼了,您可是来报到吗?”
谢黛宁没搭理他,双手背于身后踱了几步,将屋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一副嫌弃此处简陋的样子,然后才悠悠然的点头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