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真不愧为母子,疯起来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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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山府另一端,扶离冷眼看着这一切,别人不懂,他却是懂了。
归根结底,修士做什么,左右逃不出“因果”二字。
为什么修真界没有律法,杀人夺宝之事却少之又少;化神以上的修士飞天入地无所不能,却大多隐居洞府,避世不出,都是怕沾染因果。
这因果就像附骨之疽,一旦沾染就逃脱不掉,还必定在关键时刻出现,反手捅你一刀。
因果无数罪行中,杀人是最严重的那类。若有前因后果还好,像司空亘这种无故杀人的,必定会在渡劫时多一重雷劫。
而每道雷劫都是成仙途中的一座大山,需以命相搏才能爬过去,普通修士都恨不得多做善事、对天道马首是瞻,只求渡劫时少几道天雷,偏偏司空亘反其道而行之,谈笑间夺人性命。
因此林尽染气,气到不顾及对方情面,当众责罚。
而司空亘高兴,高兴于对方是真心待他好。
“真心待他……”扶离眸中沉沉,似有暗流翻滚。
他也曾替林尽染杀过人,当时她是怎么做的?
她笑着摸了摸他的树干,对他说做得好。
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四百九十三年前,扶离自长眠中睁开眼,可直到这一刻,方才大梦初醒。
他曾是高高在上的神明,那时众人畏惧他,又忍不住想讨好他。因此时常送来些新鲜玩意,有珍宝法器,也有美人宠物,他对待两者态度并无不同,毕竟在他眼中,都是些不入眼的物件,最多一个能喘气,一个不能喘气。
所以雾妖被送到他身边时,他也是同样的态度,不过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放在身边养着罢了。
只是后来,相处间慢慢对她上了心,开始另眼相看。但也只是另眼相看,权当是个有些特别的物件,直到最后一年,他才愿意承认,她属于他。
可他终究是神明,哪怕在乎,眼神中也免不了傲慢,言语间更都是施舍。雾妖非人,却比人更清醒敏感,她看透一切,但什么都没说。
现在想来,她没说的原因,是因为她也在用完全相同的方式对待他。
他待她像个物件,她就当他是宠物,和她喜欢的山间雀鸟、水中游鱼并无差别;
他骨子里傲慢,她就严守本心,嘴上宠着捧着,心里没有一丝真情实感;
最后他失了分寸,她就挥挥衣袖离开,像是随手扔掉不合心意的破烂衣服,连看一眼都多余。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每一份恩情她都还,每一份仇她都报,所言所行仿佛在算盘上滚过,到头来离开时,竟是精准地两不相欠。
落日余晖散尽,墨色铺遍天空,看不见星光的夜里,扶离突兀地想起,林尽染最开始也并非如此,她待他也曾是用心的。
直到她在某个冬日捡回来条冻僵的蛇,放在水池边温养着,结果那蛇醒了,第一时间就去咬她。
那时他嗤笑,说她偏爱这些养不熟的玩意。
她望着自己指尖上的小小伤口,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终只轻笑一声,“谁说不是呢。”
他一直以为她说的是蛇,可从那一刻开始,她说的每个字都是他。
五百年来朝夕相处,往日历历在目,直到今夕,扶离才读懂那些她未尽的话语。
也偏偏是今天,他看懂了自己的心。
那么多物件被他弃之如履,为何单留她在身边;
世间万物来来去去,怎么她每次离开,他都止不住愤怒;
知道自己伤了她时,缘何心脏传来比碾碎神格还要剧烈的疼痛。
明明快要死了,却莫名忍不住想要修炼,想踏碎这破败山峦,想再见到她,想……
然后想什么呢,扶离始终不知答案,现在他终于明白,想和她说声对不起,想问她,愿不愿意重新接纳自己。
也许,他早对她情根深种,只是骄傲如他不敢承认,不敢表明心意,不敢刻意逢迎。只一次又一次用责骂和盛怒掩饰心底挥之不去的慌张,怕她走、怕她遇见旁人,怕她不爱自己。
可最后,所怕之事一个个成为现实,追其缘由,却都因他不敢。
双生镜上,汩汩血液顺流而下,扶离极慢地蜷缩在镜子旁边,他明知道她的血会让自己肉身凋零、神魂溃散;明知道如果自己想修炼,就该离它远点。可是扶离控制不住,控制不住伸出指尖,感受那一点点,从她身上传来的温度。
他把那个会温柔地说“快点长大”的女孩弄丢了,这不仅是他应得的惩罚,更是能接触到她的唯一途径。
饮鸩止渴又如何,身死神灭都抵不过一句心甘情愿。
这万丈红尘,八千修士将他团团围住,撕碎神格的时候他没踏进来;神躯坚而不摧,青阳将他肉身化为树干埋入土里,他仍没踏入。
只是此刻,微红的血液灌进元神,刺骨疼痛从识海带进血肉,扶离终究是踏进来了。
偏生刚刚踏进来,就已经被摔得粉碎。
他矮下身子,额头抵着双生镜冰冷的镜面,满腔话语说不出来,最终化成她的名字。
“林尽染……”
多念一声,都是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他?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