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京的秋多?雨,但雨势又不大,将山水城池浸润在烟雾里,一笔笔描绘,一点?点?晕染,缭绕出水墨仙境来。
一路南下,眼?看要到河京,却偏偏教一条河挡住了。岸边一丛丛杂乱的枯草,白净的小径上?沾了大大小小的脚印,一步步走到前头,便看到一条乌篷船正朝这边划来。
沈迟高声吆喝一声:“船家!”
舟上?正划桨的的老人直起腰,响亮地应:“来啦。”
两人上?了船,坐稳了。船夫才出声随意?攀谈起来:“两位公子,是打算去河京吗?”
正巧沈迟与江怀璧同时卸了斗笠,看得那船夫登时愣住。沈迟笑了笑,抢先道:“正是。这是内子,出来多?有?不便,便着了男装,您别见怪。”
船夫眼?睛一亮,似是觉得很新鲜。暗暗打量了一下江怀璧,心道这要是不听他?亲口说,还真看不出来是个妇人。
“倒是老朽眼?拙了。”
船行?至河中时,四周便都看不到路了。目光向西望去,远处是一片浅浅淡淡的山,隐约衬在树枝后。
沈迟坐在桥头,凝望着山色半晌,轻念了句“蛾眉淡扫,远山含黛”,才回过头笑问:“阿璧,我今早给你描的眉怎么样?”
江怀璧想起来他?生疏僵硬的动作?,勉勉强强回:“还……行?,好看。”
沈迟冷哼一声,不再看山,干脆转过身子直接盯着她,直盯得她浑身不自在,才悠悠开口:“你可?别忘了,你还不如我。”
“……”
她脸上?微红,躲躲闪闪挪开目光。她需要梳妆外出的时候大多?是木槿替她描眉。她也不是没尝试过,就是觉得手使不上?劲,难受得很。出来自然……她暗暗一叹,纸上?丹青可?比这容易多?了。
船夫似乎已经?见惯了,只呵呵一笑,出声打破略微尴尬的气氛:“冒昧问一句,两位前往河京是投亲吗?我今日渡了十二人,大半都是前往寻亲去的。”
沈迟摇头:“我们不投亲,只是听闻河京有?家醉仙楼里的盐水鸭是一绝,千里迢迢慕名而来。”
“您这就说笑了。听您口音是京城人士,京城那繁华之地,还缺这一道菜不成?”
沈迟盈盈水眸移向一旁的江怀璧:“内子馋得紧,若不给我今晚就被扫地出门了……”
江怀璧终于忍不住还口:“夫君这脏水可?别往我身上?泼,昨晚与人喝醉酒嚷嚷着醉仙楼的,可?不是我吧。”
她闻言一度以为是座青楼,暗地里悄悄打听了知道是正经?的酒楼才松了口气。
沈迟哼哼两声没再说话,像个孩子一样拉着她看景。
船夫哪里能不知道他?们是不想说,也不多?问,回身继续撑船去了。
快靠岸时,船夫才斟酌着提醒几句:“两位如果?要去河京,可?得小心些。这几日城里头不大安稳,听说是应天府官老爷里面出了事儿,闹得事儿大,起了不小的民怨呢。”
这一提醒倒是让两人提高了警惕。沈迟登时也不嬉皮笑脸了,正了神色,仿佛换了个人。
“敢问老伯,您可?知道城内详细情况?”
那船夫似是愣了愣,有?些不解,但还是回道:“听说是有?位尚书大人贪了不少银子,其中牵扯了人命,但如今也没人查,便没了后话。这贪咱们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贪的,只是连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也都受了连累,今年庄稼歉收,偏偏收的税又比往年多?了不少,这日子实在是难过啊……”
他?习惯性多?说了几句,话音才落,看到面前两人神色竟都默契地凝重起来,一时更为不解。
两人下了船,付了银子,拱手一揖出言告辞。
船夫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将桨一松,招手高声喊:“两位客官,钱给多?了!”
“那老伯您先留着,我们下回再渡河,就不付钱了。”
船夫看了看那数量,这些就是他?渡一年也赚不到的啊……
还没再问,江怀璧的声音已遥遥传来:“老伯方才给我们提供了线索,便当做酬谢了。像您家的冤屈,会有?人做主的。”
船夫怔怔地看着前方,两人带着斗笠,脚下俱是潇洒的步子。他?想起来,方才江怀璧行?的亦是男子礼节。
他?日日渡船,南来北往的消息听得不少。近几日便听说因着河京那事儿,京城派了钦差下来。这一回是两个,听人说仿佛还是对夫妻。而其中那女?子,正是景明年间女?扮男装考上?榜眼?的那位。
那可?是位传奇人物。他?在村里头听说书也都听了百儿八十遍,中榜眼?、上?朝堂、平叛乱、清吏治、开女?科……这可?比那古时乡贡进士黄崇嘏要要传奇多?了。
听那说书人口中念的江氏“眉目清贵,巾帼丈夫”,方才眼?前不正是她?他?在原地呆了呆,想起来那贵公子唤她“阿璧”,这大名都传遍天下了,他?怎么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呢……
船夫颇有?些懊恼,想再追上?前去一览两人风姿时,却已连人影也见不着了。
良久才遗憾地长叹一口气,随即又有?些高兴。她说会替他?们做主,那这河京的贪官就一定跑不了了。说书人可?说的是她“守正诛邪,明察秋毫”来着。
他?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心想到时候那恩惠可?比这些银子大得多?了。
他?看了看天色,尚且还早。将船撑起来,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乌篷船又荡漾在河上?。老人心情好,心道这次回去可?一定要好好炫耀一番。
“今儿个可?遇到了两位不得了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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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迟与江怀璧终于穿过丛林,眼?前豁然开朗。脚下道路逐渐宽阔,行?人也多?起来,两人带着斗笠,并不惹眼?,边走边仔细听他?们的谈话。
路旁茶肆,市坊摊贩,同京城是截然不同的感觉,更多?了烟火气息。
然而两人已来不及去品赏这些,脚下步履匆匆,向着河京的方向。
心间装了责任,便半分也不敢懈怠。
“他?们喜欢这样的生活,向往这样的生活,我们就尽力去成就成就的生活。天下人所愿,其实都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