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一行人因大雨停在了涞州。自离京至今已有六七日,但?是他们的速度似乎算不?上特别快。
“陶筑还没跟上来么?他现在到哪了?”沈迟将头上的斗笠卸下,看?了看?外?面的阴雨天,皱眉问道。
归矣警惕地看了看?门外,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将门关上,转身回禀:“陶大人的贴身随从来递了消息说雨太大了,便先停在了备州。怕是一时半会儿赶不?来了。”
沈迟轻嗤一声,自己斟了杯茶:“赶不及便赶不?及罢。雨停了你让人去知会一声,说我们不等他了。马上雨一停便加快速度赶路,还有,我?们不走河京南下了,直接向西。”
“向西?那岂不?是去蜀地的方向?”归矣领了命,随后有些疑惑,“这样一来,我?们到达庆州几乎要慢上七八天的路程。”
“已经到了现在这个情况,庆王就不一定还待在老窝了。真要?是到时候京城那边时机成熟,他庆王岂会没有一点准备?这些年都不见动静,他蛰伏时日又不短,军队转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除非他早有目的地了。”
“主子是说庆王有可能和蜀王勾结?”
沈迟一巴掌拍过去:“我?都说了他等京城时机成熟前会做好准备,蜀王你个头!还不?如他自己的封地。”
“嘶……属下知道了知道了,您是打算来个半路截胡,阻止他北上联络秦王?”他揉了揉头,心底暗叹一声,果然还是管书在的时候最?保险。他一个人就只有挨骂的份儿。
“这截不截得了可说不?一定,但?是以近日我们所掌握的消息来看,庆王肯定是有动作的。无论他走没走,都有踪迹可寻,”沈迟眸色幽深,“我?们的目的就只有那一封遗诏而已,至于其他的交给陛下就行了。”
景明帝现在防他也是防得紧,否则也不?会将这事儿这般轻易地交给他。虽说他将江怀璧身份揭露出去以后有意引导景明帝往这方面想,但?是景明帝答应得也太容易了。
遗诏原本并没有那么重要?。庆王既谋划了这么多?年,又岂会真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一纸遗诏上。这或许只是他登上皇位过程中的一个助力,但?没有了它,庆王也并非没有其他办法。
可景明帝就是要沈迟南下,他知道庆王对长宁公主府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沈迟去庆州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是对于沈迟来说,其中牵扯的并不仅仅是江怀璧。若说一开始揭露她身份是为了让她从外界这些危险中暂且脱离出来,那么后来他自请离京便就不?仅仅是为了将危险揽过来,而是另有他图。
无论如何,去一趟庆王那里亲眼看到的消息总比在京城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他眸子微垂,似是喃喃:“……本就事发紧急,我?们想办法拿到东西以后尽快回京,从离京到现在甩掉陶筑已经用了不?少时间,现在不能再耽搁了。”
归矣应了声,又听他问:“你确定京城都布置好了,万无一失?”
“世?子放心吧……您这都问了多?少次了。公主府里的护卫较之原来增加了三倍,确保万无一失。江公子那里也都按着世?子的吩咐,无论她身在何处,咱们的人都能及时保护,”归矣打了个哈欠,未曾心不?在焉但?是态度的确是没有管书严肃的,“世?子将管书和大半暗卫都留在了京城,那您自己……”
沈迟轻笑:“京城的局势尚有力挽狂澜的机会,到了庆王这里,生死便全看天意了。”
归矣皱了皱眉:“世?子可不像是会看?天意的人。”看?天意便不会这么多?年暗中谋划那么多?,逆天而行了。他心底无声暗叹,开口道:“世?子就是舍不?得江公子。若非她,世?子原也不?必跑这一趟庆州。”
沈迟并不接他的话,只忽然问:“你还记得木樨吗?”
归矣一僵,面上隐隐有了痛色。那个姑娘他连见都没见几面,可偏偏她的模样在心里那样清晰。按理说是不该有其他心思的,然而莫名其妙地抑制不住。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跟着我?,将管书留下。”
他语气已没有了方才的轻浮:“属下知道……我知道我?被木樨利用多次,也差点酿成大错,但?是即便我?察觉了,也还是会舍不?得……”
沈迟不?再说什么,只沉默下来。他与归矣已经谈过一次,对于木樨之死归矣倒是看得很清楚,不?怨也不?恨,但?到底是心底有些遗憾了。
京中虽提前有准备,但?毕竟有太多不?确定性,还是需办完事尽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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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太爷入京的那日,京中正好出了事。大约有五六名京官在下朝后出宫门不久被刺客暗杀。这几人相同点很明显,同为言官,品阶不高但?权利不小,且这几日在江家一事上发声最为激烈。
此事立刻沸沸扬扬传开来。并且很快有人就疑心放在了江家。但?疑心归疑心,因为没有证据,也就只能上书请求彻查而已。
景明帝自然是要查的,要?“仔仔细细”地查。在查清楚之前,江家暂且安然无恙。然而江老?太爷却正好入京,不?免让人多?想。
江耀庭一直到晚上才回到江府,一入门看到的便是端坐在前堂的江老?太爷,一脸肃容。
到底年迈,但?是赶往京城还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一路颠簸北上,面容沧桑憔悴。看?得出来身旁放的是他最?爱的茶,然而已放凉了也是一口没动。
江辉庭亦已在一旁侯着,看?到江耀庭回来,有些焦急地开口:“大哥,父亲自进了府一句话也不?说,午膳用了少许,晚膳一口都没动……我劝了多?次也不?管用,这可如何是好?”
江耀庭自然知道江老?太爷茶不思饭不想是在牵挂什么。他刚要?开口,却听得堂上一声震响,老?太爷将手杖猛地一敲,房中都似震动一下。
“我?的怀璧呢?”
江耀庭本已累极,听得这声质问,身心都凛了凛。
——他的怀璧呢?
带着怀璧行遍天下,看?着他在沅州长大的人,是她的祖父。从前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这个父亲是局外?人。怀璧虽同她从未有过隔阂,一直敬爱,但?他在她心中到底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是缺失的。那原本应是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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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江怀璧出事的第十二日,十二天暗无天日的诏狱,没有魔鬼地狱般的锻炼,也没有血腥与严刑拷打。但?她有一日接一日的噩梦。
她平日自诩万事稳重,心如止水,即便是在诏狱中听到过无数次尖叫与呻/吟,也都没有将她逼疯。然而令她惶惶不可终日的,却是所有的未知。牵挂的人太重要?,牵挂的事太繁杂,忽然离开了那个环境,反倒不?适应。
大约天生就是劳碌命。
是以刘无端再一次来找她时,她显得有些过分激动。
刘无端看了她一眼,却只叹了口气,淡声让人将门打开。但?是分明看到她眼里闪过一抹疑惑,随后是浅淡的慌乱。看?得出她至今还是很理智的,并未因此乱了心智。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传陛下密旨,允你今夜回府一趟。马车已备好,会有专人送你回去。你有一晚上的时间与家人叙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全都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