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老夫医术不济,实在诊不出这位侠士的异常。”
神剑宫常请的大夫,年轻时候在宫里的?太医院任职,现在老了才回到宁州来颐养天年,同神剑宫的老宫主顾子安也有些交情。
现在正摸着自己白透了的?胡须,每在药房上写两笔,就要停下来看看床榻上还没醒过来楚欲。
“他?脉搏平稳,经脉也通畅,除了身体有些异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妥。”
老大夫将药方交给萧白舒:“这药都是些补血益气的?,萧庄主说他?先前?咳了血,那就先用这味药补补吧,若再有什么病情,老夫再来。”
“那他为什么迟迟不醒。”萧白舒记下药方,转手交给小厮去抓药。
老大夫:“这才两个时辰都不到,咳了血总归还是伤了心脉,虽诊不出,侠士自己也需要时间来恢复,就让他?好生修养吧。”
“好吧。”
萧白舒轻叹口气,走近看着楚欲闭上眼的安静模样,突然出声叫住:“先生,你刚才说他身体异于常人,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是练武之人,应当看得出来。”老大夫有些诧异。
他?肩上已经将药箱背起来了,此时也走到榻边,将楚欲身上的?被褥掀开,手指按在他的?肩上,又按了按他?的?手臂和大腿。
“他?的?四肢骨节较常人来说大概长上半寸,原本是不太明显,但整体来看,腿骨明显比常人的?比例要长些,并且经脉也十分柔软。”
说着老大夫就将手指按进?楚欲的膝窝里:“萧庄主可以来试试,经脉可以柔软到这种程度,除非是你们练武之人修了什么招术或者内力,不然单靠强身健体,很难达到。”
萧白舒一头雾水跟着伸手往那处按压,指腹下的?触感果?然柔软得不像话,明明是筋骨该分外强韧的地方,手感?却像按在普通皮肉上一样。
顿时想起来之前?楚欲告诉他?,从小泡药汤,喝奇珍异草的?药汁增强身体,那是因为母亲待他?好。
但是身体上的?变化,是为了什么,也是因此导致的吗?
“这有什么好处吗?”萧白舒问。
“武功的?事情,老夫了解不多,但是经脉如此柔软,可以让关节更为灵活,不过筋骨上要是受了伤,也会更难治愈。如果?是靠这个练了什么武功,那受了伤应当很难再继续练这门功夫了。”
萧白舒这时才发现,他?同楚欲几乎可以算作是在危难之时,从未离开过彼此的?视线,这几日甚至还朝夕相对,眼下他?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楚欲究竟练了什么武功。
“我?知道了,谢谢先生。”
他?看着楚欲,头也没抬地将老大夫请走。
盗中仙的?武功是什么?
醒神香吗?
那是剧毒。
除此以外似乎是用过暗器,他?也没见过楚欲暗器的模样。
这算是武功吗?
也算。
但要让人能改变自己的?身形、骨架、比例,远远不够。
以前他?想知道楚欲跟他?不对盘的?身份,现在知道身份了,他?却开始想楚欲的来历。
江湖上的?人,谁都是又门有派的,就连山庄里面招揽的门客也不例外。
那么楚欲这一身的功夫是哪里来的?
他?没见过楚欲的真?正使出什么完整像样的招法,手持什么武器,光是令人惊叹的轻功和同人交手时的身姿,都远远地超乎常人。
气质超脱,甚至偶尔有几分悠闲,十足潇洒。
现在再去想,去回忆,他?一直觉得楚欲行动起来身形流畅,同顾涵影过招时,即便没有出手也应对自如游刃有余,这些都要归功于他练了一种他?不知道的?,并且非常危险的武功和心法。
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萧白舒才回过神来。
还能动,应该是真的?没有大碍。
······也许吧。
楚欲有内力护体,一向可以自我调节,这会儿却往里侧的被褥里贴,萧白舒赶紧将被褥重新盖好。
看来是想多了,因为昏迷后调节修养的过程里,楚欲的内力都一并也休息了。
刚才他?帮楚欲脱掉了外衣,擦干净了脸颊的?血迹和手心里的?东西,才知道原来楚欲的手里握了那么个血糊糊的?东西。
十分黏腻,他?费劲擦去才清洗干净掌心。
期间有股让他?差点窒息的腐烂味道,从那血块被扒下来时猛地窜出来,好在接着冲洗,就很快被清新沁鼻的草木味道盖过去。
已经快要天亮了,萧白舒坐在楚欲的榻边一直没合眼。
他?几次想扳开楚欲的手心,再看一眼是不是真的?没有了,那股腐烂味道,他?只闻过一遍就忘不了,太过伤人嗅觉。
但是楚欲现在不是昏睡了,已经会自己翻身了,他?怕吵醒。
又怕榻上的?人醒过来,他?错过什么。
这种瞻前顾后的考量,他?只有在算账本的时候有过,因为要权衡好各家各户的盈利往来。
那他现在的瞻前顾后,是因为什么?
并且楚欲当时开玩笑般的话,也开始在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
“要是哪天,我?因为帮萧庄主试毒葬送了性命,萧庄主可别忘了你刚刚那句‘我?是你的?人。’”
“这里面类似蛊虫的东西是活物,你也看见了,这些天我可是日夜将它带在身上,说不定这东西已经钻进我?体内了。如果?我?当真?命丧黄泉,就有劳萧庄主来亲手为我刻上碑文了。”
“……谁让你带在身上。”
“萧庄主的定情信物,我?不贴身带着,难道还要像你一样借花献佛转手赠人?”
“那是你抢的,不是我送的?。”
“我?不管。我?到手了就是我的?。”
······
那天好像自己还说他毫不讲理。
萧白舒是完全没有想到,楚欲说的?居然都是真话。
那不是调笑。
身上的?草木味道是他骨血里带的,那腐烂般的血块必然只能是外来的东西。楚欲将那支带了蛊虫的玉镯随身携带那么久,被蛊虫侵染也是正常的。
但这么久以来,自己却完完全全地忽视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萧白舒这个时候才能将后来的种种联系起来。
为什么顾涵影只单单冲着楚欲而去?
为什么楚欲可以把自己当活靶子一样用?
为什么他?要把玉镯包好避开他?,小心到同榻而眠会扔上房梁?
为什么明知危险还随身带来?
为什么反复提醒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人?
包括回来的路上,为什么连骑马都不肯,上马都需要自己来拉······
因为他那会儿就知道自己体内有东西,也没力气运行?内力和骑马了。
楚欲曾经骗过他?。
楚欲身份不清白,满口油嘴滑舌。
只因为这样,所以他从没把楚欲的话真?正放在心上过。
那身份,那副轻佻样子,说出来真话都像假的?一样。
而一直以来,盗中仙都过于神秘和强大了,楚欲的实力也名副其实地强到让萧白舒完全信任。
让他觉得,榻上正昏睡的这个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以至于他?都忘了,楚欲也会有失算的?时候,也会受伤。
那只玉镯,如果?楚欲知道来历,是断然不会贴身携带的?。
他?忘了楚欲语气轻挑的?真?话,他?是真的?在为自己试毒。
寻常毒药对楚欲来说百毒不侵,但这蛊虫居然能潜伏进他?的?体内,是有多大的来头和本事。
这一点楚欲一定比他?要清楚。
究竟有多危险,危险到本身会施毒的?盗中仙也深陷其中。
现在闭上眼,他?再回忆起那晚的?种种异常,就连楚欲为什么要蒙上双眼,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出来。
萧白舒对楚欲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极为复杂,总是好恶交织,只能凭着当下的?情景去判断。
需要楚欲跟随保护,也是无奈之举,还用了洗髓易骨散作为条件去利诱。
其实他?的?武功,本无需做自己的?什么护卫,也能自如出入自己房间。
那楚欲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萧庄主自幼没有接受过无?缘无?故的?善意,楚欲却频频带给他?。
无?论是路上的?关照,还是这次让楚欲自己受牵联的?险情。
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早就死在了路上,或者变成顾涵影那样的行?尸走肉。
他?想问清楚,到底为什么。
还有,值得吗?
这是他每次在盘算利益往来的时候,最需要权衡的问题。
这一次他想问楚欲,为了自己去接触未知的危险,值得吗?
可一看到楚欲的脸,又完全想不出个由头去开这个口。
桌上的?蜡烛快要燃尽,天色也完全亮了,窗户外还飘过了几声猫叫。
萧白舒一夜未睡,此刻被幼猫的叫声一下惊醒。
“唔······”
这回没听错,是楚欲醒了。
他?走到榻边,被褥里面的人还闭着眼睛,刚才轻轻地一声呓语,像做梦一样,又沉沉地睡过去。
期间汤药熬好了,有丫鬟端进来两次,又放凉了再端走。
“给我?吧。”萧白舒叫住小丫鬟。
“是。”小丫鬟愣了下,把食盘萧白舒面前。
“你去拿个帕子?过来。”萧白舒端起来已经凉到温热的药碗。
搅了搅药汤,手指跟僵住了似的。
他?没这么伺候过人,小时候生了大病也是自己爬起来喝药,不喊疼也倔得很,现在要自己来照顾人,连手怎么放都不太会。
“要不我?来吧,萧庄主。”小丫鬟在他身后立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