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沅从盛满水的碗中看见自己的影子,完全承袭母亲那边的容貌,五官十分精致,此时的夏沅眉梢微微飞扬,杏眼圆睁,目光澄澈,稚气未脱,还未染上后来的麻木与冷酷。
十年前的自己原来长这样。
真像是梦。
所以这碗水是假的吗?
夏沅将水碗送到嘴边,慢慢喝了一口,就是普通的井水,冰凉透心,还带着一股微微的青苔味。
梦里怎么可能有这种细节的感受?
夏沅放下水碗,低头端详自己的手。
跟了肃王后,为了证明自己有用,夏沅便下苦功夫练习各种暗器,练到手心手背上都是伤口,但她现在的手却是完好如初,除了虎口有点从小练剑留下的薄茧子,这双手上竟再无其他伤痕。
她真的回来了。
过去十年间发生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在夏沅脑中闪过,在此刻真实的感受面前,那些记忆反而变得虚幻。
围在夏沅周围的夏家人见她这奇奇怪怪的举动,不禁面面相觑,夏彤忍不住唤她:
“沅儿,你哪里不舒服?你别吓我们。”
夏沅收回在翻看手腕的目光,抬头环顾一圈,在她们的注视下摇了摇头,回道:
“我没事,不用担心。”
见她开口说话,林氏和张氏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一些。
夏沅放下手问:“我们被抓进来几天了?”
这个问题一出,夏家人又紧张起来,姐姐夏彤压低声音说:
“什么几天?我们两个时辰前刚被抓进来呀。”
听夏彤这么说,张氏也急了:
“你要是头疼,就再躺躺,你爹和哥哥都没了,家里没个主心骨,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让我可怎么活。”
张氏虽然是母亲,但自从夏沅懂事开始就习惯性依赖夏沅,不为别的,因为当家的曾对张氏说过,沅儿的武学天赋极高,是家里四个孩子中最好的,甚至比她大哥都好,可惜不是男儿身,不能建功立业,但女儿也好,至少能在张氏身边贴身护着。
而夏沅确实没有辜负她父亲的期盼,不仅学了夏家祖传的军户功夫,九岁那年,夏启明还因缘巧合带她拜师一名武功高强,却喜欢云游四方的峨眉师太,夏沅算是半个峨眉弟子,等闲几十个官兵拿不下她。
再到后来,她跟了肃王,成了肃王手里的杀人刀,那时别说几十个官兵拿不住谢远,便是成千上百个也不成,夏沅把自己生生的练成了肃王手中最趁手的兵器,指哪儿打哪儿,让杀谁就杀谁。
但她所有的付出最后却只感动了自己,该弃她如敝履的还是弃她如敝履,十年的效忠最终换来了那样的下场,蠢得可怜。
她们两个时辰前刚被抓进宝禅寺,那之后发生什么事来着?
夏沅努力在脑中回想十年前的事情,但年代久远,很多细节都已淡忘……
就在这时,关押她们的佛殿大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闯进来两队几十人的官差,为首那个一声令下:
“统统带走。”
官差们开始拿绳子锁人,一时间佛殿内惊呼声不绝,夏家这边的人都自然而然靠拢到一起,看着永嘉侯府的女眷们被套上绳索,等抓完那边,她们这边也不能幸免,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哀声不断。
夏沅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终于想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杨谋诬告永嘉侯通敌卖国,所谓证据交给三司核审调查之后,通敌信件确乃永嘉侯的笔迹,凭着这一点,三司及内阁众官员联名上书,要今上严惩卖国贼。
今上念及永嘉侯多年信义,迟迟不肯下旨,上百官员在宫门跪求两日,最后还是太后冒天下之大不韪,下懿旨同意羁押罪臣家眷,连同疑似从犯的夏家也未曾幸免。
当年的夏沅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看不懂朝局风向,肃王告诉她说,永嘉侯府的劫难起因是功高震主,陛下猜忌永嘉侯手握重兵,想通过这种方式收回兵权。
然而等夏沅帮肃王做多了事,才渐渐的明白,不是陛下猜忌永嘉侯,而是太后想除掉永嘉侯,拔除陛下的左膀右臂,杨谋是太后的人。
当今陛下不是太后的亲儿子,先帝缠绵病榻之际,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把持朝政,想在先帝驾崩后把后宫一个婕妤生的四岁皇子推上皇位,这样她就能以太后的名义继续垂帘听政。
谁知先帝临终前回光返照,招来内阁几位忠心耿耿的内阁大臣,将远在囤州,并不受宠的儿子匆忙点为太子,召唤入京受封,这人就是当今陛下。
陛下历经艰险,由永嘉侯等保护入京,正式册封太子之后的第二日,先帝便驾鹤归西,太子直接登基,根本没给太后一党提出反对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