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他的身边,想要安慰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向来不是个懂得说话的人,这种时候更不知道要如何应付。
黑暗之中,听见他自双膝中传来模糊的声音。他说:不要离开,请你不要离开。
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但那个人不会听得到。
他睡着了,极不安稳。可怜我一边的肩膀痛得要命。
我看着这个陌生的房客,月光下只见得他细致的五官和苍白的皮肤。
他的气息缓缓地传送过来,我淡淡地闭上眼睛。
隐约之间,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我在学校里遇上一个以前的学长。
他问我:“你是否已经找到房客?我有朋友想租房子,可以介绍给你。”
我想了想,说:“不用,新房客已经入住。”
“哦。”他说:“怪不得,那天我看见你家里有人出入。”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东西,说:“那天他走得太匆忙,丢了东西都不知道,我捡到时已经追不上人了。”
“既然你和他同住,那就麻烦你把这个还给他吧。”学长把东西丢给我。
我接过,看了一眼。
没有错,那个希沙旋尔顿的名牌货。两张金卡,一张学生证,还有现金。
我点头。学长又说:“你的那个房客,今天出现在报纸上,你最好去看一看。”
学长对我笑,一脸的暖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皱眉。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房客在我的屋子里听音乐。
我走过去摸了摸那套精致的音响组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办法,钱不够了,只好先买便宜货凑合着来用。”我的房客说:“果然还是差了一点。”
我看了一下音箱上的牌子。
他竟说这套欧洲名牌的音响组合是便宜货,我真是甘败下风。有钱人的口气果然是不同凡响,一张口那金光便直射而来,可刺伤敌人的眼睛。
但我开始怀疑,他有这么多的钱,大可住在豪华的酒店里面,为什么要来租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地方?
有问题。
“什么时候有饭吃?”他问,看着我一脸期待。
啊。糟糕。
我看他一眼,我说:“我们今天不在家里吃,我有个同学办了个聚会,我们去参加。”
“噫。”他似乎不愿意。
我不敢对他说:我其实不晓得做饭,但是你给我的钱我已经用得一文不剩。而且我家的厨房尘封了十年,一时三刻,根本无法开坛作法。
穿上外套,我打开门走出去,他只好跟在我后面。
他走走停停,对街上的商店极好奇,总不时要在人家的橱窗里呆呆地望上好几分钟。
我催他,他还嫌我烦人。
停在大门前,我按响门铃。来开门的是我那个同学的妹妹。
她小我一届,该称呼我为学长。我对她笑,我说:“嗨,我的安琪儿,你好吗?”
她脸红,不好意思。她喜欢我,我知道。
打开大门,我走了进去,她看见我身后的人,似乎吓了一跳,直盯着他看。
女孩子就是这种动物,一双眼睛象探测灯,我不及后来者貌美如花,于是被淘汰。
真现实。他也不过是多穿几件名牌在身上而矣。
平时我不常参加这种学生举办的舞会,人多,会头痛。
我和我的房客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我用盘子装了许多吃的东西回来,然后很大方地分他一半。
他看了一眼,没有抱怨,但也不打算吃的样子。
“你喜欢来这种地方?”他问。
“喜欢。”我说,怎能让他知道真相。
他看了看四周围,没有什么评价。难得他大少爷不觉得这里寒酸,我就放心了。
见他那么沉默,我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我把学长给我的东西交还给他,我说:“人家捡到的,你看看东西有没有少。”
他吓一跳,接过去打开一看,感动得不得了。
“说句谢谢来听听。”我说。
他抬起头来,认真地说:“谢谢你。真的。我很高兴。”
他这么真心,我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有做过,只不过是碰巧有人捡到,我代其物归原主而矣。
算了。他感激我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如果他的感激可以折现的话就更好了。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才来自我介绍,你不觉得太迟?”他一脸不屑。
我抢过他的学生证看,我说:“姚什么?那个字怎么念?这样复杂。”
他夺回自己的学生证,瞪着我说:“姚曦。斗大的字也不识得一担,你学人家读医?!”
“你又知道我读医?”我对他撇了撇嘴。
“你不晓得自己在学校里面是个名人?”他说。
是吗?我惊奇,第一次听说。
“为什么学医呢?”他问。
为什么?我仔细地想。
“济世救人,行善积德,普渡众生。”我说。但这些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学医以后有机会挣大钱。
他笑,说:“哦,好伟大的人,好崇高的理想。”语气里充满嘲讽。
我不理他,继续吃东西。真不敢相信这家伙竟然与我同年,他的学生证上的确是这样写。
回家的时候他又停在人家的商店前,望着橱窗里的展示不肯离去。他是个怪人,又不是十年没有上过街,为什么对每样东西都那么好奇。
威逼利诱,好不容易他肯跟我走,到了下一个街口,他又停在那里看。我们这样走走停停,数十分钟后好象还是在原地踏步。
“你到底在看什么?”我问他。
“你看这个,很漂亮。”他说。指着里面的东西叫我看。
如果是女孩子,我会怀疑他是在暗示我。但是他有这么多钱,有什么买不起?那么喜欢的话,带回家就是。
“走吧,”我拉他:“你这样蹲在人家的门口看真是十分失礼。”
“怎会。”他被我拉走,眼光还在那里流连忘返。
走过一家书店前,他又停在那里看漫画。我生气,我说:“你到底要几点才肯回家?”
他很惊奇,他说:“咦?你家有门禁?”
不想与他理论,我转身离去。反正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见得没有我便不晓得回家的路。
那一瞬间,书店门前的架子上有张报纸吸引住我的视线。
我犹豫,然后拿起来看。
上面有张相片,旁边有很大的标题。写着:姚氏集团独子失踪七日,至今下落不明,怀疑遭遇绑架,匪徒要求赎金一百万。
我拿着报纸,合起来,再打开,没有错,那段新闻还在,并不是我的幻觉。
身边的人还兴致勃勃地拿着漫画看得起劲,我把报纸递过去,问他:“这相片上的人可是你本人?”
他看一眼,并不很关心。他说:“今天才登出来,效率真慢。”
竟然是真的!实在难以置信,我扯着他的衣领,逼他看着我:“你被绑架?你被谁绑架?!我可不是绑匪!”
他皱眉,摔开我的手:“信是我寄出去的,你放心,是匿名信,没有人会怀疑你。”
“没有人会怀疑我?!”我大叫:“你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过市,你竟敢寄信去说你被人绑架?你有没有病?”
“没有办法呀,我的钱快要用完了,”他想了想,又说:“一百万会不会少了点?但是要太多的话怕会难筹备。”
天啊,我到底为什么会招惹上这个人。
他的思考模式完全搭错线路。
想来想去总觉有些地方不对劲,我不放心,问他:“你的匿名信,有没有说要如何拿赎金?”
他笑,说:“何必麻烦,我已给他们地址,叫他们寄过来。”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彻底败给这个人物。
不出数日,我的玉照也会得在报纸上出现,而且还会在街头巷尾被廉价出售。
我在认真地想,我是不是应该把他绑起来,然后待他的家人来赎的时候再把价钱抬高至一千万?
不,二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