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杀予夺,这才是君王。”
“你可懂得?”
裴昭元愣愣的看着御榻上的皇帝,几乎被他方才所说的给惊得脑海一片空白?,心?头巨震,他说不清此刻他是个什么?心?情,可看着这个此刻分明已经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父,裴昭元却头一次生出了几分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恐惧和震撼来。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道:“记得……咳咳……记得今日朕和你说过?的话……以后若是赌赢了……也一辈子不要忘记……若是赌输了……元儿倘若……咳咳……倘若愿意带着这份筹码……那便还能好好的……若不愿意……那你便也再无?退路可行了……”
裴昭元的喉头滚了滚,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次他止住了泪,面上的情绪也一点点褪了个干干净净。
“父皇……写传位诏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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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阳溪。
意料之内的,周振飞拒绝了贺顾发兵往京的要求。
贺顾并不意外,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偏将,一无?虎符、二无?御诏,就算他已经告诉了周将军京城有变,也许此刻陛下?和皇后娘娘遭了不测,可口?说无?凭,他能相信带回消息的征野,周将军却没?有义务相信带来消息的他。
但昆穹山营地距离京城这般近,眼下?也是贺顾能够得着的最近的兵力?,就算都是些运粮的老弱病残,可此刻情势紧急,生死攸关,也由不得他挑三拣四了。
只是即便贺顾不挑三拣四,这昆穹山营地的兵马,却也远不是他想调动,便能调动的。
虽说京畿戒严,京城有变,这些都是贺顾的猜测和直觉,他也的确并没?有充足的书信来往和证据,能证明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种?事从古至今,都是等不得十足的证据的,往往那一点直觉便是唯一的机会,倘若真的出了事,等有了完全?的证据再动手,那恐怕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这关头,死马也只能当作活马医,调不动昆穹山营地的兵,那也还有阳溪县衙的府兵,是好是孬总是个兵,聊胜于无?,总比没?有强。
是以贺顾强行要把阳溪县衙的府兵全?都带走时,钱知县即便吓得两股战战,恨不得跪下?来给他磕头求求这位小爷,别再胡作非为带累了他,害他老钱不能在致仕后荣养,贺顾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好赖不听。
钱知县与他扯皮,他便抬出几个月前刚把钱知县吓得够呛的三王爷,叫他知道他若配合,同意调兵,虽然未必就能舒服养老,但若是不配合,那是肯定?不能舒服养老的,更北的北地二府有几个县城,年年都有犯错的官员被朝廷追究,流放到那给马扫屎,钱知县倘若不从,那大好的北地马房和遍地的马粪就在朝他招手。
钱知县被逼无?奈,只得在贺侯爷的淫威下?从了,那姓贺的带着他的府兵浩浩汤汤大摇大摆离开前,钱知县也只得一边抱着县衙门?口?的柱子忧愁、心?中和老天爷千求万求千万别出事,一边在心?中破口?大骂这些粗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贺顾就这么?带着千余部属、千余阳溪府兵,南下?往京城连夜纵马,疾驰而去了。
一路上贺顾的意识都非常清明,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慌个六神无?主,甚至不知所措,然而真的到了这关头,上辈子浴着血、经历了无?数厮杀、练出来的本能却反而让他越心?急、越冷静,越忧心?裴昭珩的处境,越是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北地承河大营那边杨将军还未拔营,仍在布丹草原上,南边洛陵大营估计是太子严防死守着的重点对象,更难传递消息,唯有昆穹山营地算是可解燃眉之急的近水,可是周将军又?软硬不吃、严守军令,不见虎符绝不调动兵马。
他手底下?这千余人?,即便凭着这些日子他练出来的那些个可用?的汉子,一腔悍勇冲破城门?杀进京去,可若没?有大波兵马后头支援,到头来搞不好反而要被关在城里,被太子和纪鸿瓮中捉鳖,绝非良策。
只有一边进京保得皇帝和三殿下?平安,一边拿到虎符,回去调动昆穹山的兵马驰援,才能多?三分胜算。
可是即便如此,也只是三分。
昆穹山的那一窝兵,到底有个几斤几两,贺顾心?中可太清楚了。
但又?不得不赌。
毕竟除此以外,再无?他路。
罢了,赌就赌罢,不过?就是赌罢了,两辈子了,他贺子环赌的难道还少了吗?
于是便带着人?马,连夜疾驰往京。
一夜贺顾都是神智清明,毫无?睡意。
说来也怪,自他肚子里揣了这个小的,过?了三四个月后便是胃口?与瞌睡齐飞,一日十二个时辰,有时候睡一半都还打哈欠觉得不够,可今日却清醒的前所未有,这小家?伙在他肚子里老实的宛如换了个人?,一动也不动,他一整夜在马背上颠簸,更是未觉任何不适,若不是贺小侯爷还没?失忆,简直都要以为自己肚子里揣了个小家?伙这事,只是他的黄粱一梦罢了。
这么?乖这么?懂事一个小家?伙,也不枉他身?为男子,却还打算硬着头皮把这孩子生下?来了。
只是贺顾自己能放心?,征野一路跟着,心?里却七上八下?,看着贺小侯爷□□跑的健步如飞的云追,简直一路上都把心?提在嗓子眼,生怕有个什么?好歹。
好在云追实在是匹价值连城的好马,即便是这样赶路,比起其他的马儿却跑的稳了不止一点点,贺顾才安然无?恙。
贺顾本就不胖,再加之这个年纪抽条长个子,当然比早两年更瘦些,小腹虽然稍稍有痕迹,但穿上甲胄一盖,便什么?也看不出来,旁人?自然是浑然不觉,只有征野心?知他家?侯爷在带着个小家?伙一块在马上颠,但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一会阿弥陀佛一会无?量天尊的祈祷这事能赶紧了解,陛下?、娘娘、还有京中的言家?、王家?等等一干人?等,都能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跑到凌晨,大家?终于有些撑不住了,贺顾转头望了一眼,心?知天气严寒,的确需要休整,便下?令叫队伍在距离京城只有几十里的地方暂且驻营休整,天明后再动身?。
跑了一夜,天黑风寒,人?困马乏,然而贺顾心?中也知道,此刻实在由不得他们倦怠。
其实这些兵士,本也不必担天明之后,随他一同杀进京去的风险……
贺顾转身?站起身?来,垂目看着他们倦怠的互相依靠着闭目歇息,北风呼啸着,每一个人?露出在外的手指和鼻尖、耳朵,都冻的通红。
距离天明,大约也只有不到一刻的功夫了。
征野见他站起身?来看着后面黑压压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担心?他的身?子,便劝道:“爷坐一会吧,马上就要天明了,赶紧趁现在再歇歇,不然身?子吃不消啊……”
贺顾却没?搭理他。
此时此刻,贺顾眼里后头的这一队人?马,虽然在雪原里浩浩汤汤蔓延了老远,这队伍宛如看不见尽头一样长,可贺顾心?中却太清楚不过?,这点人?手,对上训练有素的京畿五司禁军,实在有些太微不足道了。
他只能赌。
赌裴昭元把兵力?主要布置在了城南,对城北的布防没?有那么?上心?,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可若是一切都只能赌,万一赌的输了呢。
再看看眼下?这两千多?兵士,都是临时被拉着上京,面对着这场忽如起来,不知为何而起的战役,他们真的能有斗志,真的能突破北城门?戒严的禁军吗?
贺顾闭了闭目,忽然抬高声音,道:“诸位!听我一言!”
刚刚成年的男子嗓音,本该是干净又?润朗的,可此刻在冬日寒夜钢刀般锋锐的北风里,却粗糙嘶哑的有如破锣。
可正因为如此,才更叫远处的兵士,也能听得清楚。
“贺某知道!今日诸位随我往京,都不知道是什么?由头,眼下?离京也不远了,贺某在此便告诉各位,京中陛下?和娘娘有难,生死攸关,需要各位奋力?一搏,随我救驾!”
“诸位随我同往,待天明以后,也许便要与京畿禁军刀兵相向,但诸位切要记得,诸位乃是勤王救驾!而阻拦我等救驾之人?,才是谋逆犯上,要留千古骂名的反贼!”
“今日在座的每一个,无?论你们原就是我贺某麾下?的将士,还是阳溪的府兵,既然一同来了,只要出了一份力?,那便都是救驾有功,日后无?论是朝廷、是陛下?、还是贺某,都绝不亏待,必重酬以谢!”
他话音一落,底下?兵士们面色各异,有惶然迷糊听不懂他说了什么?的,也有听了救驾、重酬之类字眼便兴奋起来、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有畏惧犹疑、眼神瑟缩的……
当然了,也有质疑的。
“偏将……卑职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果然,一个黑脸精瘦的汉子开口?道。
贺顾转目看他,道:“不必顾忌,有话就问。”
他记得此人?,似乎是阳溪县衙的一个小吏,当初驱赶流民时,钱知县便很听他的。
那黑瘦汉子道:“卑职明白?偏将的意思了,只是没?有上头的命令……偏将便私动兵马上京……刚才听您的意思……竟还要攻城门?,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卑职……卑职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有些害怕……”
他这样问出来了,人?群便一片寂然,显然是这黑瘦汉子的问题问到了许多?人?心?坎里,他们心?中也畏惧着这一层干系。
贺顾却没?慌乱,只闭了闭目,仿佛早有所料。
“征野,拿碗来。”
征野“啊”了一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此刻众目睽睽,他也不好再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的多?话,便也只得按捺着心?中的纳闷取来了路上带着喝水的小陶碗。
贺顾接过?碗,弯腰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扔进碗里,又?在篝火上燎了两下?,那把雪立刻在碗中化开了。
贺顾朗声道:“贺某知道诸位顾忌什么?,今日匆忙,此处不便,且咱们行军不好饮酒,贺顾便以这碗雪水敬了诸位!”
“我贺顾对天发誓!今日贺某调兵往京,倘若日后朝廷有所怪罪,追究下?来,所有罪责皆与各位无?关,全?由我贺顾——”
“一人?承担!”
“倘若言出不行,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语罢便把那碗雪水仰头一饮而尽,抬手便把那陶碗往旁边山石上狠狠一掷,“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
这声音虽然不算大,此刻响在众人?耳中,却如同晴空雷鸣一般无?法让人?忽视。
那领头摔杯的少年将军,分明也不过?将将十八九岁,可此刻初升的绯色晨光映在他脸上,却衬的那张剑眉星目、棱角锋利清晰的脸庞,决绝到仿佛不是他第一次这样以身?家?性?命豪赌了。
伍列之间,顿时一片寂然。
征野在边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红了眼眶,然而他还没?开口?,一直跟在一边的宁四郎却忽然开口?、气壮山河的吼道:“小人?愿往!”
军中便是如此,只要有一个领头开腔的,后头的便也一下?子像是有了主心?骨。
于是层层叠叠、山呼般的“小人?愿往”便此起彼伏,从列头传到了列尾。
贺顾的鼻子冻的一片通红,见状终于抽了抽鼻涕笑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刚刚露出一线的天光,正准备开口?叫兵士们拔营出发,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还有一个有些熟悉的嗓音。
“贺偏将!留步!”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不立flag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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