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那么极端,黑斑病人一旦离开结界,几乎就是在立刻宣判死亡。
那里面有自己的亲人,好友,哪怕他们最后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有了结界的收留,至少还能苟活一段时间。
然而形势越来越糟糕。
大雪连下那么多日,结界外早已冰封万里。
程镜虽然已经派人出结界补充过一次柴火,但却没办法获取新的食物。
外面天寒地冻,压根寻不到妖兽的踪影,更别提冒着风雪前进搜捕。
食物的存量一点点减少。
饶是已经由每人每日一份食物,调整为每人每三日两份食物,库存也在快速告急。
体力较好的修真人都已经将自己每天的口粮省出来,留给普通百姓了。
然而现在不比末日前,没有灵气,无法修炼,他们的体质也只是比普通人好上那么一点。
再加之配送食物、巡查居民、补充柴火等工作都是由他们来做,很快便有人病倒了。
有的结界之前食物储备不够,在入冬之后爆发了饥荒,居民互食,导致黑斑病大规模爆发。
有的小结界食物告急,柴火短缺,几乎在入冬半月之后,便是尸殍遍野,毫无生气……
这是进入末世之后,最严酷的一个冬天。
不知不觉中,恐慌和绝望已经席卷了整个下界。
寒舍。
程镜咳嗽得更厉害了,阿风站在他旁边,看着师兄消瘦的背脊,心惊不已。
他连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师兄,喝点……师兄!!”
杯子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程镜浅灰色的衣襟溅上触目惊心的暗红。
阿风慌了神,当即便要夺门而出去找许医修和丰道长。
“阿风,回来。”
阿风哪里肯听,莽撞地推开门,却听见自己的大师兄夹杂着怒意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回来!”
他僵住脚步,在漫天飞雪中回过头。
屋子逼仄阴暗,他从门框里看进去,师兄半倾身子扶着椅子,唇边有绮丽的红,容色灰暗。
阿风抬手抹掉眼泪,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望了他一眼,扭头跑进了风雪之中。
程镜抓着椅子的手慢慢收拢,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良久,桌上唯一一套茶具被人打翻在地。
碎瓷飞溅到门口,灰白色的雪花飘进来,很快便在上面覆了浅浅一层。
阿风顶着风雪找到许医修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被冻得脸色发紫的百姓活络经脉。
许医修见他一副狼狈的神色,当即皱起眉头,“可是程先生有碍?”
阿风眼眶猩红,看了一眼那冻僵的百姓,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许医修将病人托付给自己的弟子,拎着药箱匆匆赶往程镜住处。
阿风并未同他一道,而是转头去找丰道长。
丰道长屋子里烧着柴火,他就蹲在旁边鼓捣着被移到屋子里来的花盆。
阿风突然闯进来,丰道长眉头一皱,嫌弃极了,“快把门关上!冻着我的种子了!”
“丰道长,师兄咳血了……”小少年跑得太急,一张口嘴里便是火辣辣的滋味,声音听起来都带了几分哭腔。
丰道长神情一肃,“许医修呢?”
“已经赶过去了。”
丰道长匆匆忙忙站起身子,“你师兄近来身体可是一直欠佳?”
“入冬之后便一直咳嗽,师兄怕大家担心,一直忍着不说……”
“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他怒气冲冲骂了一句,折身进里屋取了个什么东西,便要往外赶。
丰道长在出门之前回过头来,平日里总是散漫的脸上难得那么板正,“你师兄咳血之事,除了许医修,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阿风摇头。
丰道长叹了一口气,“切莫与他人提起。”
程镜是寒舍的主心骨,主心骨一旦倒了,结界便要大乱。
“是……”
阿风目送着丰道长踏入风雪之中,一张青涩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食物,只要他能给结界带回食物……
一户普通百姓家中。
本就地冻天寒,人体其实需要更多能量来抵御严寒,寒舍提供的食物其实根本不够。
但是没有人抱怨。
所有人都知道,在末世里,食物是多么珍贵难得。
寒舍能一如既往免费提供食物给大家,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年轻的男人将妻子和老母搂在怀中,三个人依偎在就快熄灭的火堆旁,又冷又饿,面色发青。
饶是他已经尽可能将自己的那份口粮省下来留给她们……但两人的情况依然越来越差。
更绝望的是,今天早上他在母亲和妻子的脖颈处发现了黑斑。
他清楚的知道,一旦黑斑蔓延到四肢,便是她们的死期。
怀中妻母已是昏昏欲睡,男人不停同她们说着话,生怕对方睡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
这是他同她们告别的最后机会。
待会儿巡查小队的人一来,她们便会被带走,在黑斑病人的集中住宿区,渡过她们生命的最后一程。
窗外飞雪茫茫。这雪并不似末世前的雪白,而是泛着灰。
母亲和妻子的呼吸越变越弱。
男人一动不动盯着外面的一片灰白,眼神枯死。
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
男人愣了片刻,才麻木地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开了门。
想象中的巡查小队没有出现。
灰白雪色中,放着一个麻布袋子。
男人一愣,还不到三日,为何又送食物来了?
男人揭开麻袋,里面放着一块青绿色的长方形食物。
……结界什么时候有了这种颜色的食物?
既然巡查小队还没来,自己便能再与母亲和妻子多相处一会儿。
男人将食物掰作两半,就着一点水喂给母亲和妻子。
妻子先行睁开了眼,本已经快要失去光彩的眼睛泛出一点光,“……阿严,这是什么东西,为何……这般好吃?”
与此同时。
各大结界中,几乎每家每户的门口都出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色麻布袋子。
它静静躺在灰白的雪中,等待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