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开之后,蓝璎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下地,一溜烟似得将那方快要绣好的红罗锦帕胡乱塞进床后的大木箱中,沉沉地压在箱底,然后迅速爬上床蒙上被子呼呼大睡。
匆匆春又去,眨眼便到四月,此正值杜鹃花开,子规啼血时节。
放眼望去,漫山漫野姹紫嫣红开遍,花香馥郁,美得像一幅画,让人心旌摇荡,神思绵绵。
蓝璎身着晴蓝月白织锦长裙站立在青山顶石崖边,静静眺望着碧波粼粼的天青湖。
她的身后便是爹爹蓝溥亲手创立极负盛名的青山书院,是陈明楷和无数学子埋首苦读过的地方,也是她最喜爱却也极少能来的地方。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蓝璎站在这熟悉的地方,心中却莫名感到疏离,仿佛她是一个外人,更仿佛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凝神望着山下美丽的天青湖,听着身后从书院里传出的郎朗诵书声,蓝璎心绪复杂,神情还有些失落。
岂知,今日此一去,来日她还有没有机会活着归来?
上月初,皇帝下诏,朝廷发文,命民间即刻停止嫁娶,由宫中派出内官协同各州府衙层层采选家世清白、品貌端正的良家子以充实后宫。
蓝璎只报了名字连面都没露便轻易通过县级初选,故而今日便是她启程赴熙州府的日子。马车就停在山下,路经天青湖时,爹爹蓝溥特意派人接她上山。刚刚在书院,蓝溥给了她一只古旧的藤条箱子。
那是陈明楷的箱子,放在书院用来装一些小巧精致却无用的玩意。
蓝璎只望一眼便认出,因为箱子里装的竹蜻蜓、草编蚂蚱、钓鱼钩、鹅卵石、破了洞的香囊……这些“玩物丧志”的破烂物什都是她小时候来书院玩耍时胡乱丢弃的玩具,她舍不得扔,也懒得带回家,所以陈明楷才答应替她好好收着。
这么多年过去,这些破烂玩意蓝璎从来没再要过,久而久之,反倒变成陈明楷的私藏之物。
时光已逝,今非昔时。如今蓝璎已是待选秀女,她茫茫然望着箱子,心中满是疑惑。
在这个时候,爹爹将箱子拿出来摆在她面前,究竟是何意?
蓝璎默然微惊,不觉有些紧张,心里暗暗有些期待。
蓝溥素来疼她,因是老来独女,更加养得骄纵。蓝璎想着爹爹终究不会如此冷血无情,也许这回是娘和自己双双错怪他了……
今岁采选秀女,皇帝甚为重视,各州府县都派有宫中内官来协办。说是协办,其实就是监督,因此各地官府都很谨慎,事情也办得极为用心。在这种情形下,爹爹又怎会不知避讳,在梅城县就明晃晃地托人将她的名字划出初选名单之外呢!
所以爹爹定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加上有姑父姑母暗中帮衬,这趟熙州之行不出意料的话,必是要“狼狈落选”啦……
嗯,一定是这样,不然爹爹神神秘秘地拿这箱子出来干嘛?
蓝璎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可一抬头却不料对上爹爹那种极其淡漠的眼神。
只见他面无血色,神情凛若寒冰,仿佛突然间变了一个人。
变得无情,变得冷酷,变得她都快不认识了。
蓝溥板着脸,端肃道:“这是明楷的物件,想来他也不会再来书院取。正巧他同你姐姐成婚后便去熙州探望你姑父姑母,应该要在熙州住上一段时日。你此番去往熙州待选,你姑母定会接你回府里去住,到时替爹爹将这箱子给物归原主。”
蓝璎呆呆站在那里,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亲爹,看着他那布满沧桑的面庞,终是忍不住心酸,委屈道:“爹爹接我上山只为这件事?”
蓝溥时年五十五,岁月无情,须发渐白。面对年仅十五岁的爱女,他亦无法直视她那双灼灼逼人的澄净目光。
蓝溥缓缓转过身,慨叹道:“君子坦荡荡,心中无愧方能来去自由。你走吧,记得去跟明楷把话说清楚,对他对你都好。”
蓝璎心中一沉,原来爹爹都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蓝璎面色淡然,讥讽道:“和他说些什么?到底女儿和陈三公子之间有何事不清不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