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秾也不赶,一人两蜂大眼瞪小眼回了家。
落木斋地方不大收拾的却很利索,院里房内都透着井井有条的干净舒服,院中栽了几颗青竹,堂屋门口摆着张簸箕,簸箕上晒着鲜嫩的竹叶。
“江姑娘多大年纪了?”李决明严谨地给尚在昏迷的江盼宁施针,持针的手既稳又准。
“十四。”江芷道。
李决明道:“比我家的还小一岁。”唉,都还只是个孩子啊。
江芷意识到他口中说的“我家的”应该就是她在门口撞见的那个人,她现在情商基本没有,还不知道该怎么夸人,但她真觉得落木先生的儿子是她下山以来见的最顺眼的人,长得比她认为的最漂亮的姑娘还漂亮,就是太冷了,眼神能结冰似的。
说曹操曹操到,买完菜回来的小李刚进门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吆喝:“过来帮忙!”
李秾默不作声翻了个白眼,把鱼往桶里一扔啃了口瓜进去,半死不活道:“来了……”
李决明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江芷血迹斑斑的十根手指尖,迫于手头活不能分神,听见门开的动静正好给儿子派了出去:“李秾,去把江姑娘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少年不冷不热“嗯”了一声,没人注意当他听到“江”字时眼里汹涌的波涛,虽然转瞬即逝。
江芷手上的伤是掰石头掰来的,她一直没留意,没想到被落木先生望进了眼里。其实即便留意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在她眼里所有能自愈的伤都不算伤。
“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她把手指蜷起来。
李秾当没听见,放下瓜洗了把手自顾自拿了药酒棉花,过去时踢了只小凳子挨在江芷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便道:“手伸出来。”
胡子都没长全的小屁孩子,说话却自带不容置疑,可惜碰上的是从小被虐到大脾气比牛还倔的江芷。
“落木先生。”江芷抬头看向李决明,忽然道,“我身上没有钱。”
这是她下山的第九天,到临安的第一天,短短九天经历过的酸甜苦辣却比过去十二年都多,她还不知道,她此刻心中涌起的那一股酸涩又委屈的感觉是名叫“难堪”的情绪。
“叫我李叔吧。”男人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悲伤出来,只是背对着二人,故无人发现,“我和你爹有过几面之缘,江大当家为人慷慨仗义,是个好人。”
江芷亲眼见到爹娘尸体都没让自己掉一滴泪,现在却被陌生人三两句话说红了眼,她别过脸紧咬嘴唇,硬生生把满眼的泪憋回去了。
李秾无视丫头片子兔子似的两只红眼睛,伸手在江芷手指关节重重弹了下,疼的她“嘶”一声下意识展开手。
江芷口中“过两天就好了”的程度换成普通人早哭爹喊娘怀疑自己是不是需要十指截肢了,她一急躁就容易使蛮力,因为这在山上时三寸钉就没少数落过她,但她的本性中似乎就带着那么股子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野蛮劲,天王老子都奈何不得。
棉花蘸着药酒把伤口一一清理干净,李秾似乎有点强迫症,清理指尖的同时顺便把脏兮兮的掌心也擦了擦。
江芷怕痒,忍不住一哆嗦。
“忍着点。”李秾误以为她是疼的,难得说了句人话,他集中注意力容易皱眉,只不过别人皱眉是苦大仇深,他皱眉是“薄雾遮阳远山翠”。
两岁以后就没被温柔对待过的江某人有点不自在,一不自在,眼睛就容易乱瞟。
李秾的额头不是很有福气的饱满型,反而线条偏平直,和鼻梁衔接的地方有个转折角,鼻子高高窄窄,连鼻头都比普通人要尖一些,唇偏薄,因为人中略深,所以唇形明显,整张脸五官到脸型都是纤薄款,连下巴都是往窄了收。
照这长法按理很难没有刻薄感,但他给人的感觉只有山中清泉的冷,而没有冬夜寒风的锋利。
给江芷处理完伤口,他将东西放回原处再回院子里洗菜做早饭,整个过程都安安静静的。
李决明给倒霉孩子施完针,站起来叹了口气道:“性命无虞,但遭受的刺激实在太大,心智上应该会有影响,只能慢慢恢复了。”
江芷回忆起洞里江盼宁那逮谁咬谁的疯狗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完了,怕是成了个傻子。
但她内心无论如何波涛汹涌表面上鲜少会表现出来,听完李决明的话也只是怔完点了下头,完全没有崩溃的迹象。
毕竟还有的是事等着她。
“落木先生……不对,李叔,”她道,“我先回家一趟,我爹娘的尸体都还在院子里晒太阳呢。”
李决明心中苦笑,心道:“这孩子虽然总严肃着一张脸,但估计是个断头台上斗蛐蛐的主儿,比李秾要强。”
“先留下吃饭吧。”李决明望了眼对方的小身板道,“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饿着肚子办事,你稍等片刻就好,李秾做饭很快的。”
“爹!”外面传来少年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我火升不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