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舟始终未发一言,静静看着虞琅。
没想到,少女居然打得是离开玉清峰的主意。
还真是惊世骇俗。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广袖下手指一转,无形的屏障在灵力和剑气的乱涌中挡在虞琅面前,帮她拂去方康平的灵压。
祁启没想到虞琅会提出这么离经叛道的要求。
他看向少女浓丽的眉眼。
她坚定澄亮的眼神并未被玉清峰众人摧折,反而因这份心气而熠熠生辉。
竟无端让他生出一分敬意。
“呜啊——”
被邱之纬半抱着的方清菡忽然身子一挺,吐出一口稠血,打断了众人。
她本就丹田受损,又被翡景剑气袭击,这次是真情实感地五脏俱痛,死去活来了。
但已经没人可以逼虞琅救她了。
场面登时混乱地像是一锅煮沸的粥。
瞬间,祁启懒散的样子彻底褪去,不由分说地把邱之纬推开。
力气之大,直教邱之纬莫名其妙地滚了三圈才停下。
祁启让方清菡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被她的嘴边的血蹭了一身也浑然不觉,深情不悔道:“清菡你怎么了?你不要死啊!我的妖丹,我的妖丹给你……”
不就是妖丹,大不了舍这一身修为,从头来过!
他失去的是内丹,清菡失去的可是性命啊!
方清菡并不正面回答,只能在头昏脑涨中断断续续道:“祁师兄,我好疼啊……”
祁启不再犹豫,懒洋洋的眼神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决绝。
他以灵力淬炼绛色毛笔,高高举起,眼看要向着丹田刺去——
方清菡的眼中提前闪过庆幸。
要得救了。
蓦得,强风扫过。
被翡景剑气切断的草枝四散飘散,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凝起防御法罩,或抬手掩住口鼻。
与翡景剑的剑气不同,这阵清风如从山间来,带着纯净的灵气,一派古朴自然,甚至还带着点雨后泥土的香味。
风眼中,一名灰袍老道长迈着碎步过来。
老道长手里拿着破旧的十二支骨扇,夏日扑蚊似地忽扇着,等到凑近众人,这才收起破扇子。
而强风,骤然敛息。
老道长身量不高,长眉过耳,红光满面,慈眉善目,圆润的样子远看像是个不倒翁。
但也是个仙风道骨的不倒翁。
他一出现,祁启不敢再动作,方康平和袁瑜不自然地低下头,恭敬地拱手,道:“郑峰主。”
陆星舟也抱剑垂首,道:“郑师叔。”
虞琅顺着众人行礼,心中迅速闪过原书的内容。
看样子,这就是天玑峰的峰主,郑雅达郑真人。
原书中对郑雅达的介绍不多,只简单说了他曾跟随伏星仙宗的老祖宗、易初道祖征战魔族,负伤后修为从问天初期退化到大乘中期。
此后不知为何道心受损,修为不再精进,郑雅达也不再练剑,反而在天玑峰日日种田炼丹。
原主记忆中,方康平曾表达过对郑雅达的不满,认为他若不是现任掌门的亲师弟、易初道祖的真传弟子,就凭他这副不务正业的样子,怎么也配不上天玑峰峰主之位。
可郑雅达曾有赫赫战功,所以整个伏星仙宗没人敢不给他面子。
更何况,郑雅达还与医修大宗昭象阁的阁主臭味相投。
没有修真者会得罪医术高超的修士。
于是,在众人捧场的问候里,郑雅达圆脸一扬,面带怒气。
他手中破扇子收起来,颤抖的扇子尖一一点过众人,这才中气十足地顶着圆肚子,举起一株被剑气捣碎的灵株,白眉皱起,道:“你们说说,你们说说!是哪里来的剑光?将我的玉衡灵株毁了!”
郑雅达看向陆星舟要问话,忽见陆星舟满身血污,他白眉毛都跳起来,圆短手掌状似无意地一抹,就将陆星舟浑身血迹散去。
郑雅达嘴上絮絮叨叨:“你这小子,又是一身伤回来,你呀你呀!斩妖除魔哪有命要紧?年轻时不信邪,老了方知道老头子我说的才是大道!”
在场没有人赞同他的话,却只陆星舟面色从容不变,未露出质疑,反而谦然应了声。
郑雅达唠叨完了,才讲回正事,道:“陆师侄,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陆星舟也不偏颇,捡着重要的事情说了。
郑雅达听完这个情况,想要因为这种荒唐事牵连了灵株,眉毛都气直了,正要发作,眼前却出现一双女郎的手,掌中摆着一株雪蓝色灵株。
是虞琅。
好巧不巧,原主今天拿着雪刃,找来准备给方清菡炼丹固元的灵株,正是玉衡灵株。
虞琅掌侧的血污未净,她小心翼翼,没有让玉衡灵株沾到血,清亮道:“郑峰主,我知道玉衡灵株长成需百年,抱歉伤了您的灵田。这株玉衡灵株请您收下。”
郑雅达未必归咎于她,但现在翡景剑是她的本命剑,翡景剑发脾气犯的错,她自然要帮着善后。
同时,虞琅打定主意离开玉清峰,现在更不能和其他各峰长老和修士交恶。
虞琅高挑,郑雅达看她得微微仰头。
他白眉下的眼睛定定望着她。
与他的慈爱老者的形象不同,他的眼睛格外清亮锐利,不带感情看人时,宛若在直视灵魂。
郑雅达刚才就感受到了虞琅破境的灵力涌动。
的确是个好苗子。
但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虞琅不避不让,只弯了笑眼,将玉衡灵株往上举了举。
郑雅达敛起神色,笑眯眯地向怀里掏了掏,拿出一块白色破布,“啪”一下糊在虞琅的伤口,道:“你这小女郎,同我那个师侄一样,受伤也不往心里去。女娃娃这般可不行哦。”
虞琅能感受到伤口被一层微凉灵力覆盖,痛觉消失,甚至还能感受到伤口在愈合的痒意。
虞琅心里微暖,就要拱手道谢,却被郑雅达不着痕迹地扶起来。
郑雅达万分慎重地捧过玉衡灵株,奇道:“你怎么会有玉衡灵株,这可不好找。老头子本来也怪不到你头上,这么给我,不心疼吗?”
祁启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此刻终于等不及打断郑雅达的悠然问话,抱着方清菡,沉痛道:“郑峰主,弟子祁启失礼了!方师妹快要不行了,请峰主容我救人为先!”
方清菡也很着急。
她浑身剧痛,自洗髓炼体以来,从未受过这种苦。
与此同时,虞琅的声音叠着祁启的,略显苦涩地回答道:“我今日本来采得灵株,想为方师妹炼一气清净丹驱邪固元。如今用不上了。”
郑雅达若有所思道:“哦。”
而祁启原地蹿起,懒洋洋的眼中此时如有巨浪翻涌,眉心的黑痣随着眉头被挤高,道:“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炼一气清净丹?”
清菡明明说,是她大费周章,特意为他研制了一气清净丹,只为让他能适应伏星仙宗的灵力,也让他可以从没日没夜的失眠里解脱。
清菡的善意和体贴,就是他一腔深情的开端。
可,虞琅怎么会炼一气清净丹?!
郑雅达意味深长道:“哦?”
然后两只手交叠在圆滚滚的肚子前,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方清菡浑身一僵。
邱之纬本来就看不惯祁启往方清菡面前凑,又被他推得好没面子,看祁启质问虞琅,当即没好气道:“呵,祁师兄,你看不起虞师妹吗?”
“虽一气清净丹是丹鼑一门的高阶丹药,但我虞师妹当然会。她不仅会,还很熟练,我与小师妹每个月的一气清净丹都是虞师妹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