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丽的城池从未有人胆敢进犯,但总有人抱着偏执和?孤勇,冒着被万箭射杀的风险,一步步试探。
紧绷的足弓终于在一阵砥厄卷揽下?,使尽最后?的力气。越朝歌眼尾泛红,沾|了些许晶莹泪光,细细地颤抖着,刚抹了烫伤膏的指尖已经不成样子。
越萧伺候完,抬起脑袋,探身上来。
借着纤细清亮的光影,他看清那张桃花垂泪的脸。低头吻去泪痕,他声音如幻海白沙,“说了会把你欺负哭。”
越朝歌垂下?腿,手脚都失了力气,力倦神疲,眼皮也有些重。闻言,她轻阖着眼,含糊道:“你别?落到本宫手上。”
都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一日既往的骄矜傲诞,像只毛茸茸的猫,被撸了脑袋还要抬起肉肉的梅花掌预备着打?你。
越萧失笑,他翻身,一把躺到越朝歌身侧,视线往腿上看了一下?。转过头,猫儿已经酣然入睡。
越萧又躺了片刻,起身,轻悄悄地开门,让侍女准备一盆热水和?新的被褥——
原本的那套,越朝歌睡的位置已经大湿了一片。
侍女已经换班守夜,不算困倦,听闻越萧吩咐,立刻去打?了盆水来。
木栈那头的大雄宝殿人影重叠,磬声响起,清亮的嗓子唱出佛偈,声调婉转,悠扬不染尘俗。斋堂也亮着灯火,秋风带来浓浓的花生香,下?锅炸炒的嚓嚓声拖着余音,勾起人肚子里的馋虫。
修长的脊背倚在门框上,越萧抱着手臂,看着坐落在山水之间的静谧寺庙。除了那尊大佛,满目都是杉板乔木堆砌而成的清朴建筑,线条简单,简约好看,不怪越朝歌喜欢这里。
两名?侍女前后?送来热水和?新地席,越萧接过,轻声进了厢房,在屏风后?寻了处干净的位置,铺上新的地席。
越朝歌睡得脸蛋红扑扑的,身上黑色的兜袍还没解开。原本在兜袍底下?的衣裙,零零散散地,都不知遗落在这厢房的哪一处。而此?刻被宽大长袍拥裹着的,又不知是何等绝妙的湖光山色。
越朝歌毫无防备,竟然就此?安心睡去了。
她对他竟然这样放心,放心到困意来袭就此?酣然睡去,即便,片刻之前她还在他唇下?难忍哼吟。她仿佛把这一切当成一场闹剧。闹剧散场,她在所谓“小弟弟”的领域里,倍感安然地放松身心,沉沉睡去。
“小弟弟,呵。”
越萧嘲讽一笑,敛下?眼皮,眼眸像一片平静的海面,眼底暗流深涌,翻腾咆哮。一瞬间,破坏之意摧枯拉朽,悍然叫嚣。他想以?最麤厉地方式告诉她,他觊觎她许久,他贪妄欲,学不会佛说的六根澄明?,他私心龌龊悟不透禅机。
也不想悟。
他不信她不知道。
她只是在装糊涂,她在不敢,在退缩,在小心翼翼地躲避。
越萧彻底崩坏之前,理?智还是捞了他一把。
他很明?白,今夜的试探合该到此?为止。
也只能到此?为止。
该给她喘息和?逃避的机会,不能一下?子逼得太紧。
他伸手,修长如玉的手指拉松她脖子上兜袍的系带,卸去她满头簪钗,抱起她,轻轻跪放到另一处干净的地席上。清水沥沥,沾湿帕巾,他小心翼翼清洗兰渚华池,濎濎渌流。
起身,轻轻揭过薄被,为她盖上。
香山有许多处山涧。
时值深秋,清泉寒冽,恰恰能抚平越萧的燥郁。
潜身入水的那一刹那,凛冽的寒意从毛孔钻汲进来,汗毛乍起,汹涌热意传向水底,越萧心绪稍宁。
念恩绕着香山跑了两圈,满身热汗,恰思量着找处凉涧洗澡。
谁能想到他和?越萧因缘不散,山涧那么多处,他偏偏寻到越萧这处来。看见水下?,那线条精悍利落的瓷白身段时,念恩还有些不可置信。
“主……主子?”
越萧抬眼,未置一辞。目光触及他手里的革带时,越萧才?抬眼,看向他汗湿的额发。
“下?来一起。”越萧笔直的脊背靠上光滑褐挺的涧石,轻轻抬着下?巴,看向不远处的水面。声音清沉,语气简短,不容反抗。
念恩发怵,局促地修整了一番,朝越萧说的那处水面游去。
天将亮,鸟叫声渐起,耳边都是涧水哗啦击落的声音,空气里雾湿湿的。一切都挺好,就是气氛有些尴尬。
念恩正忖度着说些什么,越萧道:“越蒿有什么动作?”
越萧尚在人世——
距离放出这个消息,已经过去一天,越蒿遍搜骊京,派出两支禁卫分别?前往皇陵和?川蜀。越蒿应当知道,以?禁卫的马力,若越萧照着他预测的路线出逃,禁卫应该很快就能追及。这个时间没有追到,三方应该都已密件进京,越蒿应该已经知道寻他不着的消息,没道理?继续沉默,该有下?一步动作才?是。
念恩蹙眉,有些担忧道:“岳贵妃殁,他似乎没什么心思放在朝事?上。唔……倒有件事?与长公主有些牵扯。”
越萧冷厉抬眼。
念恩被他盯得一颤,忙道:“贵妃新殁,那位守灵,四?个国公爷趁机觐见,要他广选秀女,一来充实后?宫,二来稳定人心,大意是国君还有心思举行选秀,就说明?川蜀北疆之乱不足为惧,足可稳定民心。那位坐在灵前的台阶上,就问了一句,‘那封后?岂不更合适’,有位国公问封谁为后?,不会是郢陶长公主吧,那位没说话,神色瞧着是默认了。后?来那几位国公说万万不可,四?个人都吃了五十宫杖,眼瞧着也是吃不消了。”
那日越蒿坐在灵前,表情?阴骘,说完之后?便起身拍了拍岳贵妃的棺材盖,转身从门口望出来,看向香山的方向,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是念恩亲眼所见的,他觉得那位对长公主的心思可能不仅仅是兄妹那么简单。
念恩看向越萧,见他面色冷骇,便有些顾虑地问:“主子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