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萧。
越朝歌眼底盈满水光。
她当年年纪尚小,突遭国破家亡之痛,面对越萧倒也没有多感动。只是她一个人活到今日,好容易重逢一个故人,内心忽然有些念旧。
碧禾见她神色不似往常,又看外头杀手也奄奄一息,心想今日当真不寻常。
小小的蜜香花点珠流苏钗摆在妆奁上,金晃晃的。
越朝歌伸手拿了钗子,递给碧禾:“帮我戴上吧。”
碧禾伸手接过,帮她簪在了头上。
外厅里。
太医打开红色锦被,看到里头打了结的红绳和越萧伤痕累累的身子,神色忽然严肃起来。
不怪外头传言甚嚣尘上,原来郢陶长公主荒淫无道,所言非虚。
把一个容貌昳丽的男子虐打成这样,当真……
太医叹了口气,叫随学的小医官去准备热水和药酒,准备清创。
他一边处理伤口,眉头一边紧紧拧了起来。
这公子身上新伤加旧痕,已经体无完肤,长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肠,才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太医最后一次接过小医官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角,长长舒了口气,起身去跟越朝歌禀报。
越朝歌在书房,正拿着血玉翻阅古籍,寻找修补它的办法。
往日她在书房和佛堂的时候,是没人敢轻扰的。太医虽然心中对越朝歌十分不忿,却仍不敢造次。
碧禾轻悄悄地进来添茶,道:“长公主,太医已经瞧完了病,正在外头候着,可要让他进来回话?”
越朝歌闻言,头也不抬,“让他到西厢等着,本宫就来。”
片刻后,越朝歌乘坐布辇,到了西厢。
太医正在喝茶吃点心,听她来了,慌忙起身迎侯。
越朝歌看都不看他,扶着碧禾,落在主位上。
“江太医,茶歇可还和口味?”
她的声音不温不火,甚至有点慵懒之意,太医心头却兀然大惊,慌忙跪下磕头告罪:“微臣罪该万死,望长公主恕罪!”
他自己跪下不算,还扯了扯一旁呆站的小医官。
越朝歌懒得和他走过场,面上有些不耐,“本宫不和你废话,说说他的病情吧。”
江太医一怔,这才揭起袖子擦去额头的汗,回禀道:“这位,额……公子,这位公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外加冷水濯身,着了风寒,外伤内患,起了高热。眼下旧伤新伤,伤口俱都已发炎。微臣开了消炎退热的方子,药方熬成一碗,每隔两个时辰服用一次。至于——”
他话音一转,有些犹疑。
越朝歌看着手上的丹蔻,漫不经心问道:“至于什么?”
江太医道:“至于公子能否痊愈,就看天意了。”
他此话一出,越朝歌也怔住。她倒是万没想到,黥字留下的旧伤叠了今日的刀伤,后果会这样严重。
她转过脸,轻轻一笑:“呵,你一个太医,一点小伤都要看天意么?没有别的法子?”
江太医一怔,全然不敢再说话了。
体无完肤都是小伤,非得一刀毙命的才算大伤么?
越朝歌看他闷不吭声的样子,转头同碧禾道:“拿本宫的名帖,把整个太医院当值的不当值的太医都给本宫请过来。皇兄那里我日后去解释。”
“本宫,”越朝歌看向江太医,“要他活着。”
太医猛地一颤,忙叩首表示忠心:“微臣定当竭心尽力救护公子。”
回到书房后,越朝歌捧着书出神。
她突然想起,当日她要在他胸口黥字,所见到的满身伤疤。
脑海中如有一道雷电闪过,她怎么忘了!当日还推断,越蒿留他性命必是要折磨于他,太医说的新伤旧伤,后又以冷水濯身,或许不是她的手笔,而是越蒿!
她起身把书搁回架上,妥帖把血玉收好,匆忙往心无殿赶去。
心无殿是越朝歌日常起居的宫殿,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眼下忽然住了个不知来处的男子,府中面首们都遣了侍从来打探消息。有沉不住气些的,甚至自己亲自来了。
越朝歌赶到的时候,心无殿前乌压压围着一群人。
她今日心绪原就不甚平稳,看着眼前这群探头探脑旁若无人的好事者,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若是太闲了,便每人领两板子去吧。”
她的声音很有特色,即便不悦,说出来的话也是悠然悦耳。
辨识度太高,以至于围观的众人听言,俱都立刻头皮发紧,跪地求饶。
恰巧碧禾领着太医院的太医们到来,众人便各自散了领板子,门前空空荡荡,只留两名守门的鹅黄半袖的侍女。
越萧身上的伤,江太医已经处理过一遍了,伤处皆用了上好的金疮药,有淤青的地方,也都敷了化瘀断续膏。
可即便这样,越朝歌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不可抑制地皱起了眉头。
创口发炎,高热不退。
越萧昏昏沉沉,不知梦见了什么,剑眉紧缩,乌黑地羽睫也不安地颤动着。
“小鸽子……”他又呓语。手一抬,拉住越朝歌的柔荑,“小鸽子,别走……”
越朝歌垂眸。
他的手劲瘦苍劲,骨节分明,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