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南动静不小,整个人像受惊炸了毛的猫。
方学录依旧用书挡着脸,不过头到是侧了侧,一眼看了过去想知道是谁在讲学中这般无礼。
好嘛,是这位小魔王。
“允南,可是有事?”方学录是读书人,还是个脾气很好的读书人。他的声音平和,听不出怒火,只是简单的询问所为何事。
陆允南一脸慌张,他能感觉到右边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他看。
“学录,我要出恭。”
方学录一听,又将脸用经训挡了个彻底,声音从书后缓缓传来,“今日值日的是子休,去他那领牌子吧。”
国子监出恭得领两个牌子,一个是出恭牌,一个是入静牌。以作出入证明,记录在册。
方学录说的子休,陆允南倒是知道。
宋元,字子休。爹是前任祭酒,去年卸任,陆允南有幸在他任职期间读过一年的书。现在一只脚踏进了内阁,是协办大学士。爷爷是文渊阁大学士,内阁主要成员。
宋子休爷爷和爹都是陆允南他爹的死对头,也都是陆允南大哥的上司。
因着这些关系,陆允南见过几次宋子休,年纪轻轻的活脱脱一个小古板。
比起那两个老的也不遑多让。
陆允南走到宋子休面前,这孩子也不过十三岁,却是少年老成。坐的笔直,背脊像尺一般。他提笔记录了陆允南领牌时间,陆允南盯着对方的手看,指骨细长白净。又看了看那字,一板一眼,干净整洁,像是打字机打出来的一样。
不像他一手的狗爬字,写的亲爹都不认识两个。
领了牌子后,陆允南就溜出去了。
在门口等候的竹枝和杏林看到陆允南出来立马猜到了他家少爷又上课尿遁,这一遁就是一节课,两人赶紧跟了上去。
世家子弟们上的恭房与普通学子们的不太一样,他们的更加精致干净。
里面燃的香是上等线香,用的是布帛不是厕筹。
陆允南进入小隔间,里面空间不小,香炉里幽幽的散着香雾。
这里木马子的样子和马桶一样,上面一圈垫着软垫,不过桶身是木制的,也不能抽水,桶里铺着一层松香木屑。
陆允南一屁股坐在木马子上,身体前倾用双手托腮。
学堂中的声音他没有听错,不是幻听。
他确实是听到了对方的心声。
在大周活了十五年,陆允南只听到过一个人的心声。
是在他五岁那年,被他一个板砖砸伤的十二皇子,顾朝。
现在应该是小王爷了,如今的圣上是当年的八皇子,与十二皇子是同胞兄弟。
那人自他落水后就消失了,说是得太后喜爱,随着太后在行宫生活。
陆允南本来也这么以为,结果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
虽说自己当时误伤了对方,可是他也因此尽心尽力的照顾,直到对方伤势痊愈。期间也得到了原谅,两人还成了好朋友。
陆允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落了个水再次醒来,交的第一个好朋友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让他更想不通的是,突然消失就算了,他得知顾朝离开宁京去了行宫后,就央求大哥陆喻写信送去行宫问候,落款是知知。
可对方却从未回过。
十年时间,杳无音讯。
陆允南早几年都在猜想对方是不是早已秘密死了,但是今天那个人出现了。就像当初突然消失一样,现在的出现也是毫无征兆。
听对方刚才的心声,明明是记得他的。
想当初他费尽心力照顾对方那么长时间,整天变着花样的对对方好。这个没良心的一走了之后,竟然直接无视他了!
皇子怎么了!皇子就能小小年纪骗人感情嘛!
陆允南越想越气。
这不公平,实在是不公平。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年时间卡的正好是第十年,他一定要顾朝好看!
陆允南一路急匆匆的赶回了崇志堂,竹枝和杏林一脸懵,两人又赶紧颠颠的跟上,心中疑惑,怎么小少爷今天坐了这么一会就出来了?
进了崇志堂后陆允南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顾朝身上。
交牌子的时候,还将牌子戳到了宋子休的脸上。
宋子休那张脸还是古板严肃的很,没别的表情,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陆允南。”宋子休轻声喊了一句名字,陆允南这才收回视线,不好意思的给宋子休道歉。
宋子休很是有礼的行了点头礼,随后收好牌子看了一样前面的燃香长度后在书册上记了大概时间。
回了座位后,陆允南时不时的就看向顾朝,似乎是确定,想要在对方身上,找到一丝属于儿时好友的熟悉感。
坐在中间的许家兄弟两一头雾水,怎么人出去一趟,如魔怔了一般盯着最右边的人看?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许书玉拉着许书元蹦蹦跳跳的来到陆允南桌前。
许书玉本想问一问陆允南盯着右边那人看一节课是为了什么,可话到嘴边被改成了,“允南哥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陆允南一愣,连忙收回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向竹枝和杏林问道:“我脸红嘛?”
竹枝和杏林点点头,肯定了许书玉的话,杏林说:“像摸了腮红粉一般。”
陆允南神色一怔,想到自己上课时越看顾朝越觉得对方好看,他猛的甩了甩头,坚定道:“别问,问就是气的。”
不等许书玉问他气什么,陆允南就说:“好澜澜,你现在快和我换个座位。”
许书玉疑惑道:“换座位?现在?为什么?”
陆允南撇了一样趴着在桌上,也不知是不是睡觉的顾朝,压低了声音说:“澜澜,你答应帮我这一次,今天下学我带你和随随回家吃饭,我亲自给你们做。”
许书玉眼前一亮,许书元也眨了眨眼睛,很是意动。
“好好好,现在就换。”许书玉招呼许书元和墨竹帮他收拾桌面,还不忘对许书元念叨是他沾了自己的光,要他今晚帮他写作业。
许书元最后答没答应陆允南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和顾朝这个负心汉距离不过一步之遥。
近的很。
下一节课是书法课,教书法的同时也是一位治易经的博士,郑礼。
陆允南最头疼的便是这书法课,虽然他其他的每一节课也都很头疼就是了。
“字是我们读书人的骨,字要有力,有形。提笔之时,我们要注意手腕,身体的姿态…”郑博士讲的头头是道,陆允南听的头晕目眩。
道理他都懂,可这毛笔真的和他有仇。
洁白的纸铺在书桌上,上好的漆烟墨摆在一旁,墨身雕花,隐隐传来龙脑香味。
陆允南磨好了墨,提笔沾墨,笔尖吸满了墨汁,一笔下去顺滑无比。
许是因为制墨时加入了金箔和珍珠粉的原由,漆墨极黑,可在光的反射下,总能看到点点微闪珠光。
陆允南朝后退了一步,欣赏自己的大作。
洁白细腻的纸上,有一个歪七扭八,毫无根骨美感可言的“负”字。
不过陆允南自我感觉良好,他觉得大哥给他买的这个新墨,还有六哥送他的这枝紫檀狼豪起了作用,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的字变好看了。
就在陆允南欣赏的时候,前方传来一道声音。
“喂,你叫什么名字?”
陆允南一抬头,对上了一张微怒的俊脸。
对方的眉毛又长又浓,左边眉尾处还有断裂,这极具个性的眉毛往下一压,虽说酷的没边,但也戾气十足。
即便身穿月白色儒袍,也压不住对方身上浑然天成的酷哥气概。
陆允南正奇怪为什么这个大周酷哥要和他搭话,然后他就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了对方的手。
酷哥的手上沾着墨,似是摩擦过的样子。
陆允南眨眼,酷哥二话不说转过身去,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然后又转回来盯着陆允南看。
陆允南看一眼自己手里的笔,又看一眼酷哥。几个来回后,他明白了。
自己现在拿笔的姿势,是转笔的样子。
他字写不了几个,可却得了个爱转笔的毛病,还是那种下意识的转笔,自己有时候会意识不到。
陆允南吸了口气,诚恳致歉,“这位同窗,实在是对不起。我得了罕见转笔病,甩你一身的墨水实非本意,请你原谅。”
“转笔病?稀奇。”酷哥被陆允南逗笑,对方看了看陆允南额间的朱砂痣,问道:“听闻陆相府小公子额间有朱砂,说的是你?”
陆允南点了点头,他额间的朱砂痣实在太具有便是度了。
“我叫陆知,字允南。同窗你呢?”